而当萧沐非俊脸挨了不轻不重的一拳後,顾晓卿与杜苍略方在一旁敲著碗笑得比谁都大声。
作家的话:
无能为凤 三十
梁国已在眼前,饶是萧沐非亦显得静默。这一夜,他们坐在主帐中,面前的茶水半分未动,缓缓冷去。
「增兵五万……太后和国舅显然是豁出去了。」顾晓卿看著眼前的兵力分置表,长长一叹。「这可是十万兵马啊。」
「端王那儿状况如何?」
「吴国亦增兵五万,共十二万大军。」
萧沐非敲著桌面,忽莞尔一笑,君非凰自知他笑些什麽,只摇了摇头,端王以八万军马对上吴国十二万大军,他们则是以七万对上十万,若这般单纯算下来,端王那儿麻烦更大,顾晓卿亦心知肚明,但现在不是跟端王比这种事的时候!
「王爷!」
「怕什麽?这不早知道了吗……本王不担心梁国,反担心至今按兵不动的平川。」
君非凰点头轻道:「京城北营十万大军尽皆派出,除宫中一万三千禁卫军外,仅存南营三万兵马,平川若沿驰道进京,拿下京城不过探囊取物。」
「更重要的是,我们将会正面对上平川。」杜苍略指上地图,萧沐非看了一眼便没再说话,顾晓卿拿起茶杯一仰而尽,只觉冷茶无味,他四处张望,君非凰会意,指了指主帐一角,杜苍略便起身取来酒罈,为众人重新斟上冷酒。
酒是乡间粗酿的烧刀子,入喉若刀似火,滚得人都清醒,顾晓卿不善饮酒,险些连眼泪都呛出来,却又笑了起来,众人亦笑,相望一眼,尽皆快意。
「该做的事还真多。」萧沐非拿起酒罈,顺带连君非凰的都斟满,拿茶杯喝酒,若在以前那是打死他都不肯的。「可惜天就快亮了。」
「天总是会亮。」君非凰举起茶杯,向他一敬。
顾晓卿与杜苍略又喝了一杯,便静静走出主帐。留下的两人没再多喝,萧沐非朝著君非凰伸出手,後者看了他半日,站起身却不是朝著他而去,反落坐身後的床沿,萧沐非一笑,跟著走到床边,从後方抱住君非凰。明日便要上场拼杀,他却好心情地抱著他微微摇晃。
「王爷请自己当心。」
「烦恼你自己吧,你这边可是三万对十万。」
「王爷那儿则是两万对上八万。」
萧沐非笑道:「放心,本王会撑到爱卿来救的!」
「如果我赶不及……」
耳边听见他的笑声,君非凰看著自己的手被纳入他的掌中,十指交缠,像是怎麽也打不开的结。
「爱卿,可还记得上轿前,你对本王说过什麽?」
「愿与王爷同进退,生则随侍左右、死则绝不独活。」
萧沐非没有回话,轻轻吻上他的颈,君非凰没有躲,反向後靠到他身上,闭上了眼。「王爷可听过言清?」
「前朝最负盛名的牛鼻子老道。」
君非凰一笑。「言清以预言名闻天下,王爷可知他最後一个预言说了什麽?」
萧沐非摇了摇头,君非凰轻道:「言清指著我娘的肚子,说她腹中胎儿将成皇后。」
萧沐非仍是沈默,握著君非凰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君非凰复淡淡开口,说得很简单,只说得了预言的君家欣喜若狂,莫说邻里,连太守都为之惊动,不敢有所得罪。当家从此将三娘子奉为至宝,爱惜呵护、唯恐有失,然在怀胎九月之际,小楼遭人纵火,三娘子虽命大逃出却动了胎气,当夜便临盆,生出的却不是众人殷殷期盼的漂亮女娃,而是面上有著大片胎记的垂死男婴,君家一夕之间沦为众人笑柄,三娘子与男婴虽未被赶出君家,却已成敝屣,甚而三娘子产後失调却未能延医,从此病榻缠绵,而她与义婢辛苦拉拔大的男孩则受尽欺凌。
「他们说我丑,还说我是妖怪,然後在我娘的肚子里吃掉了真正的皇后。」那些话真的太可笑,於是他真的笑了出来。
萧沐非想起那具将他关了五个时辰的棺材,突然觉得吊起来打根本就太便宜那群死孩子!又想起自己曾说过的一些话,不免有些心虚地低头去瞧君非凰的脸,又讨好似的去抚那道胎记。君非凰斜睨著他愧疚的眼,竟笑了起来,却不像真的开心。
「然後呢?」
然後在男孩七岁的那一年,义婢遭辱投河自尽,三娘子随後溘然长逝……那一夜月光好亮好亮,将男孩拖著娘亲尸体的身影拉得老长。
他一个人葬了终於不用再受苦的娘亲,并因为自己再也没有家、没有人疼而低声哭泣。
「娘死前拉著我的手,说不是皇后才好,才能平凡快乐、说她只要我好好的过日子便够了,可那时我只是摇头。」不行,他说不行,还向娘发誓说他一定会当上皇后,然後让君家所有人跪在他面前!
萧沐非不知该说什麽,只是怕他哭,更怕他强忍,索性不再去看他的脸,只将人抱得更紧更紧,宛如要揉进自己体内,去填补那因他平淡语气而抽疼的心。
「所以要当皇后?」
「对,我当皇后!」
「好。」握著他的手,萧沐非低低地在他耳畔这样说著。
君非凰终究没有哭,虽下唇咬得红肿,萧沐非也不说破,仍抱著他轻轻摇晃,良久,他们听见帐外传来号角声,一声、两声,长长短短,而後是整齐划一的脚步、纷然杂乱的马蹄,杜苍略与顾晓卿已经出发,待得一切平静,已是半个时辰後的事。
将要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