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主母漱洗後,来到花厅用早食。她被搀扶进去时,肃离已坐在位上吃烟,一边翻着官发杂报。
肃离见她来,竟微笑。「早,主母。」他的下颔朝主母的座位点了一下。「快搀主母入座。」并吩咐下人:「奉茶。」
主母狐疑他的殷勤。她被搀着入座後,说:「今日怎有闲情逸致,与我共餐?」
她还看到他头上的瘀痕。「你的头怎麽了?」
「没什麽。」肃离笑弯着眼看她。「被一个偶师砸的。」
主母剧烈一震,端在手上的热茶都洒泼了出来。
「小心,主母,别烫伤手。」他叫来婢女。「快,擦拭擦拭。」
厅内有片刻安静。
肃离吃了几口烟,见主母心思犹疑,欲言又止,便好关心地问:「怎麽了?主母,您似乎有话要问儿子?」
主母对他刻意的有礼感到不屑,甚至愤恨。
她呼口气,试着镇定地问出口。「昨晚,我要找你商谈家务,可你不在。你……」她的声音忽然乾哑,咳了几声,才能继续说:「你上哪儿了?」
肃离咧嘴,笑了一声。
主母瞠大眼。「你笑什麽?」
「没什麽。」肃离把玩着烟管,忍着笑,说:「因为太期待主母问这句话了,有点失态,抱歉,主母。」
他这轻挑的态度,主母终於动怒了。「你到底想说什麽?」
肃离翻了杂报,从里头抽出几张粗纸,上头分别画着不同的人头像与吿文。他端端正正地摆在主母面前,说:「这是,今日夹在杂报里的布告。」
主母读了文字,惨白了脸。
「刑部相当重视此案,想必现在全穷州大小城,都已贴满布告。这些在逃偶师,当难脱於这片天罗地网。」肃离喝了口茶,惬意地翻览着杂报,像闲聊似的谈起:「刑部部司也连夜拟好章摺,一早就派加急送往穰原,想必审刑院与陛下,皆会特地注意此案。」
主母的手在桌下紧紧地握着,发着抖。
「此案非同小可啊,主母。」肃离继续淡淡地说:「这批偶师,已连犯下数起操持生人偶之案。其中一起──」他加重语调:「甚至牵连官家。」
主母瞪他,瞪得眼珠都凸出了。
「落网的偶师都招了,主母。」他欣赏她的表情。「他们说,是一个官家的夫人,执意要他们牵寻当家的生人偶,不牵,就要报官府,抄翻他们。」他轻叹一气,再说:「想想也是。否则,他们再目无王法,也没胆动如此浩大的目标。人似乎都是如此,威吓一回,再奖励一下,良心就被押买了。」
说完,他见主母的盘子仍是乾净的,便夹了一只凉菜卷搁在她盘上。「主母怎麽都不吃呢?今日凉菜卷拌得很清爽,吃些吧。」他再转头吩咐下人。「给主母舀碗绿豆糜去火,瞧,主母都热得发汗了。」
他当然知道,那汗,是冷汗。
这时,主母说话了,声音有些颤。「若这事,爆,爆了……」她想从容地笑,却笑得狰狞,因为,她有那麽一点想同归於尽的意思。「想必牵连的,不只,不只是那官家夫人一人的事。」
肃离很有耐心地听她说完。
她咬着牙。「那一整个家族,都会被拖下水!那官家的仕途,也到此为止!」她吸口气。「不,不大好吧。」
「我知道。官家被捕,罪孽尤甚。」肃离听懂她的暗示,仍很平静。「那官家,大概会被烙了刑印,下放戍州,充作军卒,生死由天。不过……」他笑得很轻松。「若那官家是我,其实,我不太在乎呢,主母。」
他盯着她,笑意更深。「你在乎吗?嗯?」
他要这女人知道,他玉石俱焚的意志,比她强烈百倍。
主母的喘息声巨大到连下人都感到不安。她张牙裂嘴地喊:「疯子!疯子!你这个疯子──」
肃离还偏着头,疑惑地问其他下人:「主母怎麽了?怎麽骂起人了?」
下人皆低着头,不敢多语。
他转回头,再定定地望着她。「若真要说我疯了……」他冷冷地说:「大概打从三年前,我就被你和贵姝逼疯了,只是,我没让你知道罢了。」
主母垮下的脸,瞬间老了十几岁。
肃离想,忍了三年,他总算能脱离这嘴脸了。
「吃吧,主母。」他又恢复家常的笑脸。「喝点糜,退退火。剩下的事,就让刑部去处置吧。没我们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