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奴用她的顺从,养大了转运使的胃口。
第一回签下的合同,寻家仅花了三天,便全数兑现,而这三天,恰是将铜货从玉漕运下所费的船期,连集货的时间也省下了。这彷佛是寻家专为这只合同,为它囤下的一笔铜货。
稷漕各部申请的进铜,都如实达成配给,这无疑是天降甘霖,尤其是急着向京畿工部交验新舰的葺舰司,更是感激涕零。因此谢函、谢礼纷纷涌进转运司与肃家,而进铜成本与卖出实价中间的巨大差额,也分毫不差地全进了转运使的荷包中──这中间差额到底多少,没几个人知道。事後,转运使心底倒是感激了寻奴所立的合同,里头有一条禁口令,明订立约双方不准透露半点风声。
钱虽进了荷包,但转运使并没有放下戒心。他问寻奴:「为何这些铜货都没有官印?这确实是官司核可的铜货吗?还是寻当家用特别之法寻来的,『私货』?」他强调着「私货」二字。
「上月,玉漕官府接到穰原的谏官奏报。」寻奴答得不疾不徐。「相关部司都被弹劾了。」
转运使一愣。「弹劾什麽?」
「弹劾他们的查验工序,误了全国解决铜荒的步调。」寻奴拿出一份押了官印的告帖给转运使过目,并说:「因此,以往的查验尽数取消,以即时出货为要。」
转运使将信将疑,细看了告帖,又差人问了几个管道,所得答案确实如寻奴的说法,这才解了疑心。
第一回铜货兑现後,一日,寻奴给转运使介绍了一位差使,还是在家宴的私人场合上。除了转运使、肃离在场,主母与被父亲强留了下来、仍对每个人生着闷气的贵姝,也都看见了这名差使。
那名差使站在寻奴右侧身後,寻奴说:「此人姓戋,名贝,大人唤他老戋即可。」
这名叫老戋的差使赶紧咧着嘴角陪笑,并恭维了转运使几句,句句琐碎,浮夸无实,没什麽大器,连转运使也不大热络地听。
肃离冷着脸,打量这人。他一笑起来,眼睛便打斜地上吊,细眯眯的,可他眼里的精亮却教人忽略不了。那亮,使人觉得他的眼神闪烁不定,似乎刻刻都在算计;眼围牵起弧圆的皱纹,让他这笑看起来就像在虎豹身边伺机,等着讨腐肉吃的豺狼一样。
他不懂,寻奴为何会用这种人?獐头鼠目的,让人兴不起好感。
「亏得大人帮忙,寻家的办事所逐步在稷漕上了轨道。」寻奴说:「但也因为如此,许多事宜都需妾身与分掌柜亲自到场指挥。妾身担心大人若急需下订铜货,妾身无法马上处置,耽搁了大人的日程可就是罪过。因此妾身特派老戋,专处置大人的订单。」
「当真?无法与寻当家亲自交涉,的确会耽误大事。」转运使毫不客气地摆着架子,这架子似乎是被寻奴的谦卑给惯出来的,彷佛寻奴才是有求於他的人。他高着下巴说:「那且让我听听,如何个专法?」
寻奴像早料到他的反应,依旧心平气和地解释。「一般他部同寻家进货,除了要先获得官方配额,同时也需发帖向玉漕的大掌柜请示,订单的数量、用途,大掌柜必须照实登记。这规矩是寻老爷在世时就订下的,不只是作当家的要看,到了岁末,也是要呈交予玉漕矿司查核,以防滥用之嫌。因为多了这道程序,出货便会费一些时辰。」
主母苦恼地叫一声。「这的确麻烦。不过想必你会有个解决妙法。」
「主母说得是,光帖子南北来回,就不知要耗损多少日子。不过,此刻,是非常时期。」寻奴微笑。「故妾身特赋老戋专权,可让他先行向囤仓下单,出货後,再向大掌柜报核明细。」
转运使挑起眉头。「也就是说,这人等於是专属於我的大掌柜了?」
寻奴欣然点头。「可以这麽说,大人。只要不超过官府明订的四成配额,您要怎麽运用,都可随意。」
「那一切都方便了!」主母说得刻意。「能帮上亲家的忙,我可放心了。」
贵姝瞪了主母一眼。
一直冷静地旁观的肃离,说话了。「这不大好。」他冷冷地看着寻奴,眼神锐利,想看穿她埋藏的真正思绪。
「真难得我俩同心呵,离哥。」贵姝哼着声说:「这事好到像个陷阱!」
肃离始终观察着寻奴的表情。他怀疑,寻奴那笑脸,是不是一张面具?竟然坚实到任何挑衅的话语都攻不破。
转运使不耐地唉了一声,挥手,止住贵姝。他念道:「讲点礼,贵姝,免得人家背後说咱们贵家家教不严。」
主母歪着嘴,挟了口菜,藏住窃笑。
「你别把人家说得像是包藏祸心,也别把你爹想简单了。」他说得大声,看着寻奴,看得异常用力:「寻当家敢开口,我有什麽道理不敢跟呢?我也得感谢寻当家呢,让我们便宜行事。」他举起手边的酒杯,敬道:「感激不尽、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