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目刚刚结束,电视台的电话就爆了,刑鸣的手机也爆了。
现场导播意识到这则声明可能出了问题,但延时只有几秒,这位台前的主持人已经说的太多了。
刑鸣动作迅速地关了机,把一切喧嚣隔绝在外,说不出的一身轻松。事儿来得急,但再急也是震天动地一件大事儿,刑鸣在全场观众与工作人员的起立注目下离开,脊梁挺直,下巴微抬,一副谁也入不了他眼的拿劲姿态。其实他心里清楚得很,可能这回闯了大祸,可能这一步迈出去就再也踏不进这间演播厅了。
可谁的错谁兜着,因谁而起,便该由谁终止。
夜晚又开始下雨,依然是蒙蒙细雨,一边消解城市暑气,一边将水泥马路洗刷一新。新皮鞋穿了一天,有些磨脚,刑鸣便脱了鞋,提在手里,在雨中奔跑。
他怕去迟了老林就不等他了。
夏天真的来了,满街都是茁壮的绿意,刑鸣在憧憧树影下奔跑,脚踩出噼噼啪啪的水花,没头没尾地就想了很多。
他当初决定弃医从文,一个非科班出身的南方人,为了通过普通话“一甲”的测试,跟牙牙学语似的一遍遍矫正自己的发音与唇形,又觉人前这样太失面子,只敢半夜里躲进厕所,一宿一宿地练。
又或者跟着苏清华在剪辑室里熬通宵,明明靠脸就能混个娱乐节目主持人,兴许还能混得不错,但他偏偏还将记者编辑那些活计从头学起,多少辛勤暂且不表,总算学有所用。
这世上把哪行干精彩了都不容易,何况一个半路出家的门外汉,凡此种种,经他眼下不舍地回忆、留恋地酝酿,又自他眼前一章章一幕幕地掠过,囫囵成形,弥久不散。
街对面还是那家便利店,刑鸣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容易喘匀了以后特意进去问了一声,有没有一辆宾利来过?
店员姑娘其实没留意街对面的情况,只得茫然地摇头,宾利?那么打眼的车铁定会有印象,所以应该没来过吧。
刑鸣特别庆幸地笑了,说罢谢谢,就走回原位,耐心等着。
平常没有戴表的习惯,关机以后也就再弄不清楚时间。他等在虞仲夜说的那个地方,等着老林开车来接,一直等到腿酸,索性不顾形象地就地坐下,抱着手臂膝盖,把脸埋进肘弯里。
那辆宾利直到天亮都没有出现。
第章
刑鸣坐在路边等了一夜,还不知道,就在《东方视界》播出的当晚,有人爆料出他是刑宏的儿子,那个明着为民请命却身陷qiáng_jiān罪行的“铁血记者”,只因他个人遭遇,才格外同情性侵罪犯,发表了这样偏颇的声明。
几百万粉丝的南岭还贡献了一个转发,以雪当日刑鸣不写推荐之恨。
有信的,有不信的,也有半信半疑的,有骂刑鸣的,有骂明珠台的,也有骂红十字会的,说话只需一张嘴两层皮,人人都以唇愤怒地翕动,以舌尽情地翻滚,一时间,网上的消息乱成一锅粥。
舆情发酵了,民意沸腾了,《朝韩核武器危机》告吹了,《最后的民间手艺人》搁浅了,周五的《明珠连线》最后播出了刘崇奇案的自查节目,连头带尾,整整一期。
明珠台这样的电视台,向来懂得不能逆民意而上,先澄清,再道歉,疏胜于堵。虽仍免不了上下都讨不得好,但这跟壮士断腕一个道理,再不应急就真的迟了。《明珠连线》播出之后,再雇水军大量发帖,花了一个周末的时间,网上的舆论才算勉强控制住了。
只不过,尤会长那边的招呼彻底白打了,原以为摆平了刘亚男,这陈年旧账就算了清了,正惦记着怎么偿还虞台长这份大情呢,没想到对方出尔反尔,澄清节目还是照播不误。
影响?影响当然是很坏的。权为尊,官本位,这官场上的权宜与交际,身为老油子的明珠台台长不该不懂。
刑鸣仍旧没开机,没上网,在家闷头大睡躲了一个周末,但他知道虞仲夜若想找他一定找得到,这房子的钥匙不还攥在老林手里么?
虞仲夜没找他。
周一早晨,刑鸣把自己收拾得特别水绿山青,一进办公室就把派克金笔还给了阮宁,然后在大伙儿的目送下,主动去台长办公室请罪。
苏清华在,老陈也在,完全不对盘的两个人正襟危坐,可见形势非一般严峻。
老陈率先开口,说网友很快就倒戈了,骂得惊天动地轰轰烈烈,我也就奇怪了,好像一开始兴风作浪要致刘老师于死地的不是他们,但网民这么闹还算是好的,比网上形势更严峻的还是来自上头的压力。
老陈不是危言耸听,这从虞仲夜此刻的神情就能判断出来。
这个男人面无表情时看着就极其威严,身上仍有淡淡一股招人的气息,是混合烟草混合香水的味道,闻的着,摸不到,莫名令他亦近亦远,瞧着愈发不真切。
“飞蛾扑火,先斩后奏。”虞仲夜看着刑鸣,也没多余表情,嘴角微微一勾,竟似还笑了笑,“你很好。”
刑鸣手里拿着台里金话筒的推荐文件,他将这一沓打印纸直接递给虞仲夜,特别轻松地表示,周四《东方视界》的直播事故我负全责,我不是这次金话筒提名的合适人选。
这已经不是他头一回身陷四面楚歌的境地,却是头一回心平气和毫不慌张,刑鸣直直望着虞仲夜,安安静静等候发落。
“你不要金话筒提名,”虞仲夜没从刑鸣手里接过这沓象征着主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