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执起一颗白色的小石子,静默了许久,抬手把它抛进井里,然後我才看清楚,那是一枚棋。棋子落在井水所结的薄薄的冰上,我几乎是立刻就听见了冰面碎裂的声音。接着他又抛了一颗棋子,扑噗通一声落入水中。水声在井里激起回声,听上去很单调也很寂寥。一颗又一颗的棋子落入水中,声响撞击在心头,钟声一般回荡。时间仿佛静止,静默成一副画。他的睫毛上凝上了冰花,我的肩头也落满了雪花。而棋子仍在一颗一颗的落入井中,噗通,噗通。
就像他把自己分割成了一块又一块,再义无反顾地把自己丢弃在井里,用尽全身的力气。他开始发抖,死死蹙着眉。
又一颗棋子落入水中。我想像着棋子落入绿蓝的水中后带去的白色的气泡争先恐後地浮起,就像一个个不愿意溺死的可怜人。
哗啦啦……
剩下的棋子全部被他倒入井水中,发出的声音像极了一场大雨。
最後盒子也落入井水里,砸在棋子上,发出ròu_tǐ死亡时一般的哀鸣。他身形晃了晃。
我的身体不经思考的冲向他,死死抱住他,把他禁锢在我的怀里。他的嘴唇泛着紫色,呼出一团白气,他没有挣扎。我的视线也被我呼出的白气所模糊。整个画面就像是一场无声的戏剧定格在大雪里。他呼吸着,胸膛起伏着,身体像冰一般冷。我把他转过来,抱紧他。
“长天,爲什麽呢?”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件事,但我确实是做过了许多再也无法更糟糕的选择。我抬起他的脸,半合着眼。
“爲什麽?一切只会让你越来越失望,为何不选择让你自己比一切都更疯狂?”他闭上眼,把所有的重量放在我的身上。我环过他的背。
“你就像一个疯子。”他对我说。
“郑还没有做什麽更不好的事呢。”他听了摇摇头。
“所以呢?”我笑着问他。
“就这样吧。”他疲惫的回答着我的问题。
究竟是把什麽扔到了水底去呢?我思考着这个问题,一个人,到底是要抛弃什麽才会这麽疲惫?卸掉了负担不是很好麽,可为麽子青你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呢?爲什麽有些东西无法抛弃,明明人活着,所有的东西都是要消失的。为什麽会因为一句话两句话就有自己活下来的信念呢,明明需要这麽大的勇气,明明需要比生命更重要的理由的。在这以後的有一天,在我合上眼睛陷入沉眠的前一刻,我反复问着我自己:爲什麽汤子青要背负着那么重的负担活下来呢?爲什麽远在北地的最小弟弟会爲了一个不能实现的理由活下去呢?爲什麽要相信谎言呢?究竟是爲什麽,究竟是什麽让我们的生命如此困顿,又充斥着无法取代的欢愉的时刻?漩涡一般答案,深渊一般的黑暗。终究会有这麽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带给我最可信的答案。
我抱着汤子青,走进他的寝宫。他睡着了,发烧了。我拨开挡住他额头的发。
没有至死不渝的痛,没有超出一切的快乐,我和他之间的是什麽,爱麽?如果他那个时候落入井水里,我也只是像听见棋子落水时那样,想像在井水里他张开那张冻得有些发紫的好看的嘴唇,吐出向上挣扎着游走的气泡麽?然後水波倒映在他的面颊上,形成美丽的图画,就好比一朵开在水里的蓝色睡莲,被腐烂了根茎,慢慢沉到最深最深的水底。
我不希望他死。这个念头明晰起来,是啊,我不希望他死去。但我思念他看着深井时几乎冷漠的眼神。真的好像,那个过去的贺田熏。
我露出了一个痛苦的表情,那个男人已经被我杀死了,他还会原谅我,从深深的井底里爬出来麽?然後,掐住我的脖颈,露出孤僻的微笑,温柔的把它粉碎。原来这个是幸福啊。
#陆山安视角#
我第一次见到汤大人是在青楼。爲了遮人耳目他在那里与我相见,背後是莺歌燕舞粉紫昇平,他在一片迷离的繁闹中就像一场大雨,写满了清寂与冷漠。他仔细地向我解释他此行的目的,希望我助皇上成就事业,为天下百姓添一片祥云。他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後来我才知道他身为前二皇子的身份和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麽,然後握紧了自己的拳。秋夜,风很凉,吹得叶子都飞旋着升空,再飘摇着下落。告别时,他站在青楼後门,目送着我离开,灯光下,他更显苍白,在夜里站成一道白色的阴影,绘满了虚浮的颜色。
不久,我和其他几人见到了皇上,事实上并不如想像那般令人忐忑不安。出乎意料的是,皇上虽然看得明白却并不打算有大的改变,只是就着维持现在这个令人不安的政局的最低限度着手变动。我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皇上不过是把这个天下当成了一场游戏,亦或是一场赌局,可是所有的棋子就是苍生,历史不能重复,载不起【重来】。我下意识看看汤大人,他只是站在一旁,像极了一个旁观者。
#旁白#
随着朝廷里党派的变动,安氏一族的实力被一定程度削弱,但也激起了一些相关势力的恐慌。汤子青暗地里接洽皇上的内线,在朝廷中的重要地位日益显现。再加上皇上对他的宠爱,汤子青的势力几乎超过丞相。太岁大凶,不可得罪,而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可不敬。内大臣私下称汤子青为九太岁。
四卷结(上卷结)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长天的外号叫:十万个为什么- -(这是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