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咎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冰魄峰之后,他已经没有师尊了。取而代之的只是一个称号而已。玄徴长老,恭敬疏离。
他不知道别人的父母是怎样的。容倾倾口出恶言,薄奚尊视他如透明人一般,他也没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师尊”,应该如寒彻之于霜鸾,倾心呵护,指点修行,放下身段求药,不惜受辱……而不是寒彻之于他,听从“师兄”一面之辞,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武断地决定惩罚。
然而这些都没有必要说出口。
寒彻也察觉不妥,他顿了顿复又开口:“本君自然还是你的师尊。……也从未将你逐出师门。”他自储物戒中取出一枚弟子令,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刻了一个“容”字。
容咎并没有接。他看着那枚弟子令,眸中一丝波动也无,良久方道:“二十几年前,玄徴长老将薄奚尊打成重伤。”
寒彻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旧事。
“薄奚尊伤重未愈便遭遇魔道血炼尊者,伤上加伤,躲入凡间,偶遇容倾倾。然后有了我。他视我为平生之耻,将我丢给你,一箭双雕,我并不意外。”
寒彻有些恍然。
“他逼你收徒以报当年之仇,你虽受辱却也得到千菘霖。这一切,于我本该毫不相干。”
没有人问过他是否愿意。
薄奚尊的耻辱在于容倾倾,逝者已矣无法计较,仅仅是将自己视若无物而已,容咎完全能够理解,生辰礼之后他已将其视作无关之人,不再理会。
但是寒彻,说白了只是一场交易,他上门求药就应当做好被折辱的准备,想得到千菘霖必然要付出代价。拜他为师,并非容咎的选择,可是最后,付出代价的却是容咎。寒彻所立的誓言并非心魔誓,收一个弟子于修行并无影响,他丢的只是一点面子。霜鸾虽不再是师尊唯一的弟子,却也因千菘霖保住性命。寒彻并没有任何立场责怪容咎,他只是在迁怒而已。
容咎有何过错?他只是生为人子。
说出这些话,容咎顿觉眼前最后一层薄雾徐徐消散。原来并不是没有怨恨,只是太过淡薄而不易察觉。寒彻终究是不一样的,心动期是一个很特殊的时期,偏偏那时他遇见了寒彻,因为寒彻去而复返,因为玄徴剑下万丈风光,因为寒彻对霜鸾毫不设防的亲昵温软,他生出了一点妄念。冰魄峰中他拂去了这点妄念,心动期的瓶颈自然突破。
如今正视过往,寒彻也只是一个无关之人罢了。
寒彻惊愕地看着少年纯黑的长发渐渐褪色,变成冷如冰雪的银白。从发根至发尾,一寸一寸,由黑变白,似乎只是一刹那,他已经满头银发。
银丝倾泻,随风飘散。
如霜如雪如银,如缎如瀑如锦。
寒彻想到了一个可能,一开始看容咎捏碎玉佩时就有的隐隐的预感。胸中突然升腾起巨大的莫名的哀恸与酸涩,仿佛一团湿冷的棉花堵在喉头,令他呼吸困难。
“容咎……停下来……”
不可能的。
阴云已经聚集完毕,天地之间充斥着风雨欲来的凝重。庞大的威压令寒彻真元凝滞,即便近在咫尺亦无法动弹无法阻止。
一道雷电轰然劈下,几乎毁天灭地!
容咎不闪不避,任由血色雷霆直直劈在头顶!
或者说,眉心紫府。
寒彻终于动容,满满的愧疚懊悔涌上心头,浓重得近乎惨烈的情绪让他再也绷不住冷漠的表情。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不应该的!何至于此……何至于此!……他有背景深厚的父亲,有天下第一的宗门,有天生道体的逆天资质……还有世无其二的容貌……
不该如此……怎会如此……
雷霆之后,乌云骤散。
容咎吸收完雷霆之中的巨大能量,睁开眼,看到了失魂落魄的寒彻。
血色雷霆在他眉心紫府劈开了一条断纹,如鲜血染就,纤细蜿蜒,蕴含种种玄妙,也隐藏着大恐怖。
容咎的肤色本就极白,唇色也极淡,黑发转白之后,显得一双眼眸越发幽深浓重不见其底,眉心断纹如血点染,平添逼人艳色。
寒彻满怀愧疚。
银发如雪,眉生断纹。
绝情道的标志。
断七情,绝六欲,灭尘缘,斩因果,身无牵绊,心无挂碍,道无阻隔,亦无飞升之日。
是为绝情道。
以往并不是没有人修绝情道,但修者无一不是历经种种苦难折磨,或众叛亲离一无所有,或亲人情人友人死绝……无一不惨烈残酷,无一不心灰意冷万念俱灰。
绝情道便是惨绝人寰的代名词。
从没有谁,如容咎这般,云淡风轻,波澜不惊。
容咎并不清楚寒彻的想法。他不觉得自己哪里可悲,只有一种豁然开朗的释然。绝情道,无情道,一字之差,便截然不同。无情道无中生有有无相生,只是冻结感情,绝情道则是完全摒弃。
人是不可能完全没有感情的。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遁去其一,是为变也,亦为定也!这遁去的一,就是绝境中的生路,生境中的死路。道无绝对,否极泰来,但是绝情道,偏偏就是那个“绝对”。
人不可能完全没有感情。天道却可以。因此,绝情道又称为:近天道!
绝情道修者,已然近乎天道,因此他们得不到天道的承认,也就无法飞升,在他们顿悟的时候,天道已经产生排斥,但此时若被排斥出去,只会被虚空风暴混沌乱流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