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潘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慢慢看到一片明灿灿的光亮,是夜晚的收费站。
陈到减速开过去交过路费,潘诗忍不住左右打量,又看着挡车杆。挡车杆缓慢升起,陈到松开刹车,稳稳地开过去。
整个过程如同一个圆点徐徐接近上海的边界线。
然后脱离。
离开了!
这座城市。事实上她只生活在其中偏僻一角。埋怨与疼痛也仅仅是寥寥几人造成。她无力改变手边的现实,只好往更高更大的地方怨恨。受制于经历与眼界,她所能探触到的最大的假想敌,就是这座城市。
离开这里,仿佛就挣脱了一切痛楚的根源。
“我们在朝什么方向走?”潘诗向往着崭新的天地。
“苏州。”
“过了苏州呢?”
“无锡。”一切是临时起意,陈到没有查过地图,只凭着模糊的印象猜测。
“还能更远吗?”
陈到:“常州?南京?”
“会经过杭州吗?”
陈到想了想:“走这条路不行,杭州在南边,我们在往北走。你想去杭州?”
潘诗一哽,她只想要逃跑,没有想过终点,也许在她的潜意识里这条路是没有终点的。杭州是什么样子?她一点也不了解,忽地有点胆怯:“不去,就往北吧。”
没有充电器,潘诗不敢一直看手机,她开启节电模式,把手机收进包里。
雨势大了,车顶的声音密集没有间隙,有些像昨天晚上她们躲过的那场雷阵雨。潘诗抱怨一句:“到处都在下雨。”
“你讨厌下雨?”
“我讨厌梅雨季。”潘诗说,“我讨厌发霉的味道。我的房间见不到光,一到梅雨季就容易发霉。”
起初搬进那个房间,她不是不喜悦的,一扇属于自己的门,关上就有了只属于自己的空间。可是习惯以后,被忽视的弊病都摆在眼前。旧木板床翻身时吱呀作响,老衣柜好几处发黑腐蚀,到了梅雨季,门窗柜床全都散发着一股难言的味道,待在里面好像自己的身体也在缓慢地腐烂。
尽管房间不如意,也是她所拥有的最好的东西。潘妈妈腾出那个房间给她住的时候非常不情不愿,如果她表现出嫌弃,后果将是她卷铺盖睡在过道。
现在提起那个房间,鼻腔似乎又填充了那股霉味,她不觉得讨厌,却生出点想念。
“想什么?”陈到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没,没有想。”潘诗回过神,目光仍然没有焦点,遥遥望进雨中。
陈到不知道她为什么发愣,只能联想到她晚上站在路上淋雨的一幕,问:“今天出了什么事?”
霉味散开,耳边隐约传来尖声谩骂,潘诗情绪陡然低落,车外的暴雨下进了心里,她看着膝盖说:“我的腿有多难看?如果别人看到了,会愿意娶我吗?”
陈到眼神黯然,回答:“不难看,会的。”
潘诗后知后觉失言,难为情地说:“不好意思。”
“没关系。”陈到也觉得雨落进了心里。
车里有些闷,潘诗安静了片刻,道:“可以开快点吗?”
踩油门的脚慢慢压下,这提议正中陈到的心。
暴雨如注,破车疾驰。
车轮如急箭般削碎地面积水,“哧哧”声响不绝于耳,仿若碾碎大地,碾碎幻化的仇者身躯,碾碎渺小的她们的无能为力。无比快意!
潘诗安静地沉浸在模糊的臆想里,睁大的眼中开始落泪,她抽动鼻翼,感到自己在这大雨里一往无前,再也没有畏惧。她想要呼风唤雨的力量,她想发出自己的声音,而在她说话的时候,再也没有谁反对,命运也不可以!
命运,对了,是命运!
潘诗突然发现了真正的敌人。不是上海这座城市,而是无形又残忍的命运!
使她卑弱可怜,使她无所凭依,穷困不得自由,碌碌不具意义。
潘诗的手轻颤着抚摸自己的凹凸不平的伤疤,满脸空洞,无声流泪。在她的幻觉中,她的神魂随着疾驰的车起飞,命运被隔绝在外,被她甩在身后,再也没有伤害她的机会。
陈到也在幻想。
她清醒地知道那些永远不会实现,却抵不住这种甜美奢侈的诱惑。
无视公路上方“雨天路滑,限速80km/h”的红字,陈到将车速提到一百二,听到破旧的车发出不堪承受的嗡鸣声,就像一个无路可投的自己承载不了幻想的未来。
潘诗说,你来带我走吧。
潘诗说,去哪都好,带我走吧。
要怎么告诉你,我带不走你,因为我已经毁灭了自己。
那一天亲眼看着鲜血迸溅,汩汩流淌,陈到感到自己前所未有的干净。
母亲留下她的理由——身体里脏污的一半血脉,随着那个人断绝生机得到了净化。她没有了父亲。
谁在上海见到了她,多嘴告诉这个男人,让他再一次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向她要钱,辱骂她和她逃跑的妈妈,掐住她的脖子,把她的头撞到冰箱上?
当手中的水果刀没入他的腹部,这个问题变得无关紧要。
他面部扭曲,还瞪着眼睛。他从来没有想过会被反抗吧?不论是妈妈,还是她,都只能逃跑,妹妹没有跑掉,于是被埋在了地下。
第二刀在颈部。妹妹尸体脖子上的淤痕就在这里。
动脉里赤红的血液飙出,染红她的眼瞳。看着他痛苦抽搐咽气,陈到没有丝毫恐惧,但这不是他应得的结局。丧失生命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