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病了吗?!”他焦急的问,“这是什么病?爸爸呢?爸爸没有跟你一起来吗?!”
顾楚挨到一阵疼痛过去,才找回力气说话:“他在,就在这山上……我没有生病,宝贝,我很抱歉,对不起。”他握着他的小手不放,像个罪人一样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对不起,宝贝,对不起,对不起……”
顾承不明白,他低头看着不停道歉的哥哥,看着那个大的过分的肚子以及他祈求的眼神,为什么要道歉,为什么这么看着他,他明明舍身来救他,就好像救他的亲生子一样。
一刹那间似乎有道闪电在他的头顶炸开,他突然有个荒谬的念头,那大大的肚子装的,是他的弟弟。
那一晚的经历,很多年以后顾承依然清晰记得。
他的母亲危在旦夕,肚子里还有他唯一的兄弟。他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把他搀扶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运气找到了附近的护林员小屋。
那间储备充足的小屋有床和毯子,有火种,有水源,有电,有取暖器,还有一个很大的急救箱,正是这些东西拯救了他的弟弟。
母亲到后来有些神志不清了,小屋的床上,地面,全部都是他身体里流出的血,他叫他出去,叫他不要看,一阵又一阵的剧烈疼痛折磨的他不知所措,他不让他碰他,咬牙沉默,整个人颤栗不止,却仍在疼痛的间隙拼命说着对不起。
顾虔出来的时候很软,一动不动,浑身都是血,他的母亲冷静的可怕,他浑身都是血和汗,却像疯了一样用嘴吸掉顾虔脸上的血污,一直一直用拇指按压他的心脏。
感谢他的父亲请得起各种各样的老师教他,他记起来自己学过基础生命支持,急救箱里有两罐压缩氧气,这得以让他帮助母亲一起挽救弟弟的生命,使他在几分钟内恢复了呼吸和心跳。
顾虔能活下来,是那一晚上唯一一件值得人欣慰的事,他就像小天使扫去了一切阴霾,父亲也很快找到了他们。
来了许多人,还有一个操着伦敦腔的英国医生。回城的车上父亲抱着母亲流了眼泪,他求他不要离开他,眼睛里面全是恐惧。母亲那时眼神涣散,似睡非睡,脸庞惨败浮肿不成人形,却似乎还有话要讲。
他当然知道他要说什么,所以他挣脱了顾兰生的怀抱,扑过去抱住了他。
“没关系的,没关系。”他说,“我爱你,妈妈。”
第二十一章
在顾长安年轻的时候,二十岁,或者更加年轻,他还没有意识到有很多事是他永远都做不到的。他天生聪慧机敏,精力过人,性格冲动暴烈,母亲的早逝与父亲的再婚并没有带给他实质性的伤害,反倒使他更受溺爱,因此肆无忌惮恣意妄行,甚至瞒着家人去当雇佣兵。一直到接管荣晟的初期,他的这种暴力倾向都没有得到太大改善。
真正的改变,是在有了顾承之后。他从未将这段婚姻当作儿戏,尽管是计划外的决定,但那个肚皮已经圆鼓鼓的小家伙他觊觎已久,合心合意,没有理由不娶。
他不可一世惯了,总以为顾家有权势,自己有本事,谁也动不了他的小娇妻。
一个男人,自己老婆都保不住,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在顾楚生命垂危的那几天里,在病床边看着他苍白的面容,他便是一遍一遍这样问自己。他想起许多往事,想起他十二岁来到他身边时的不安戒备,想起他信任崇拜的注目,想起他像小奶狗一样围着灶台问他讨食,想起家长会时他跟同学炫耀他有个疼爱他的叔叔……那样无忧无虑的笑颜,自有了顾承之后,便再没有在他脸上出现过。
十八岁,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他要的妻贤子孝,变成了他走不出来的梦魇。
这么多年,他一定很累,一定很想放弃。
顾长安周身恶寒,他不敢合眼休息,不敢离开病床前,他怕自己不看着,一转身的功夫顾楚便要走了,那不行,他不能一个人走。鹿车共挽松萝共倚,上哪儿他都不能叫他一个人。
顾承下山来,烧了一场。
父亲带母亲去了境外,因为大出血导致的脑部缺氧使得母亲持续昏迷,他需要最好的治疗,父亲则寸步不离。
保温箱里的顾虔因为早产、窒息、误吸而被下病危通知,老太太伤心欲绝,连连追问是为什么会把孩子弄成这样,顾承无法解释,他不知道怎样说出真相。他好担心母亲,偏偏这时候顾长安还要叫律师来,像是立遗嘱一样要把荣晟留给了他。
他坐在顾兰生怀里,困兽一样哭着咆哮:“什么都不跟我商量!要生弟弟也不跟我商量!哥哥就是妈妈也不跟我商量!立遗嘱也不跟我商量!这算什么爸爸!”
顾兰生为顾长安的一意孤行不满极了,作为一个父亲,他对孩子未免太潦草。
只有亚瑟是乐观的,大出血原本便在预料之内,因此所有的抢救工作都准备充分,但最关键的一步是早已被他放弃了教化的雇主出乎意料的为胎盘早剥做足了功课,当他赶到时,他已用一种古老而有效的止血方式——宫内纱条填塞——为他的太太做了前期处理。
哥哥挽救弟弟,父亲挽救母亲,一家四口都是奇迹,亚瑟觉得这就是天父的旨意。
他以临床经验和各种检查数据判断顾楚很快能够苏醒,但事情并没有像他预料的那样顺利,在一周后,他不得不向雇主建议尝试其他办法,顾楚的昏迷不醒并不是因为大出血导致的创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