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春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句强调着,他好像还想着要解释一遍名字的含义,又改了口。
“算了,太复杂的就算了,你就记得是跃过春天吧,这样好记。跃!春!”
“哦……夏……”已经习惯了的称呼刚要叫出口,就被夏跃春的目光瞪了回去,阿四只能照着他刚才的说法叫了一声,“跃……春……”
“不自然,再叫一次。”
“跃……春……”
“再叫一次。”
“跃……春。”
“再叫一次。”
“跃春。”
就好像是学堂里教念字的老师一般,跃春让阿四一遍遍重复,直到不打搁楞不结巴为止。
“恩,记得了?再叫我夏院长,我就喊你刘保镖!”
阿四点了点头,其实他还真不在意称呼这回事,就好像他自己那不起眼的名字一样,刘保镖就刘保镖呗。
只不过,这么多年,他都没叫过人的名字,童年的记忆除了那些有称谓的亲人,也没什么让他直呼姓名的伙伴。
后来到了黑道上,那就更加没有这样的机会,道上等级分明,人心险恶,算了想那么多干啥,他强行打断自己这不堪的回想,直接跳过。
韩局长,还有老板,这两个接触时间不短关系又很好的人,也有着固定的称呼。
仔细算来,夏院长还真是第一个让他直呼名字的雇主,阿四叹了口气,皱了皱眉。
“不许皱眉!”
连这个多年的习惯也被禁止了?刘阿四拉直了眉头,瞪大了眼看着气冲冲的夏跃春。
“哦。”
点点头,服从,是他的作风。
“好了,我看你累坏了,赶紧睡一觉去,隔壁房间空着。”
跃春指了指院长室隔壁的那间房间,刘阿四站在原地没动,看着夏跃春桌子上叠成山的报告发问,“这个……”
“这个你帮不了我。你先去歇着,我忙完了会叫你开车送我回去。我可不想坐疲劳驾驶的车,去睡吧。”
夏跃春的毒舌就在于此,明明前半句很柔和,后面补上一句话也会让人噎死。
记得老板还在上海的时候,经常和夏院长斗嘴,如今老板不在,面对他这个木瓜,夏院长一定也觉得很闷。
“好。”
实在不知道应该回应什么,刘阿四只能乖乖服从。
服从,便是最好的吧。
跃春说得也对,那叠文件报告,自己的确帮不上忙。
阿四躺到了隔壁休息室的沙发上,合上眼,为了那句不疲劳驾驶,好歹也睡一下吧,就算是为了乘车人的安全着想。
他睡得有些许迷糊,却睡不熟,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总是出现夏跃春埋头在报告里的样子。
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痛,在隐隐地渗透,就好像是被刀轻轻隔开了一道口子,血在那里慢慢流淌,而人就在那里体会着这一点一滴落下来的真实的痛。
他从来不是睡得特别踏实,总会留一丝警觉,就好像是在野外生存的困兽,不得不为了活命而时刻保持着警觉,然而这却成了这个战火纷争的年代里必要的一项技能。
阿四已经太多年没有回忆过从前,不知道为什么就从这几天开始,老会不经意想到多年前的事情。
有时候他也会想,夏跃春的童年是如何度过的,大概能够猜到那般少爷的生活,可让他疑惑的是,就这样一个接受了良好教育,应该是娇生惯养的少爷,怎么会投身到这种危险的事业里。
他可以好好当他的院长,好好经营他的医院。一个连枪也几乎使不来,又不会拳脚功夫的读书人,为什么要去涉身于如此严苛的阶级斗争里。
人都是被逼的,夏院长也一定有他的无奈和理由,多少年前,他刘阿四也只是个任人欺负的苦命孩子,还不是被世态炎凉逼成了现在这样子。
阿四变成无依无靠一个人,是从那一年的初春开始的。
就因为那只该死的破碗,他被舅母毒打一顿后一躺就是两天,连一口饭都没有给他们送,阿三死活旷了工留在那四面透风的小柴房里抱着弟弟。
他醒了睡,睡了醒,真的想就这样睡过去,这个时候,他觉得父母,大哥二哥,还有小妹,他们的死,根本就是一种解脱。
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他和阿三在活受罪,活在人世间有多苦有多累,只有活着挣扎着的人才明白。
阿四的身体底子不错,只是一些皮外伤,第三天就可以坐起来了。想到阿三答应带着他离开,阿四心里就不再那么绝望,他可以去要饭,可以去做任何他能做的事情,只是不想再受平白无故的气。
阿三笑着说去给他找点吃的,说好了明天天不亮两个人就一起出走,兄弟两个对看着笑了,心中的希冀展开了小小的羽翼。
可那竟然,是阿三最后一次对他说话,对他笑,拉他的手,抱着他的身子。
迷迷糊糊睡到了早上,阿四猛地醒来,早已经过了凌晨,哥哥答应了自己今早一起出逃,昨晚出去找吃的怎么到这刻还不回来。
焦急起来,阿四拖着一双比他脚大出许多的草鞋,拖着还有些乏力的身子跑了出去。
见着隔壁邻居慌慌张张地跑来,那种隔壁人家惶恐的神色,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每一次见到,都是令人崩溃的变故。
他的心已经揪了起来,却还是挡不住晴天霹雳。
顺着邻居手指着的方向,他看到了一条破草席,里头卷着一个人,短小的草席遮掩不住全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