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入海的一刻,陆地上熟悉的风声没有了,海浪声也听不到,只有一种若有似无的海鸣声萦绕耳畔,仿佛神煞海是一只温顺的巨兽,睡梦中平静地呼吸着。狐二适应了一下水压,慢慢睁开了眼睛。
迎客使站在离他两尺左右的地方。这人与他年纪相仿,身着朱红色镶绣锦袍,头戴金冠,这副极隆重的扮相,左右不像迎客,更像是准备登基。
回函中没有提及此人身份,狐二拿不准,便假意适应海底环境,一边打量他,一边等着他开口。此人眉清目朗,眉宇间似有乾坤,端是副上好的贵气皮囊,可他并不说话,单看着狐二笑,不多时便满面笑容,随后稍微收敛一些,又恢复满满笑意。如此反复几次,狐二联想到玳瑁龟,忽然对面前这人生出点别的看法:
黑龙的臣下不分长相种族,莫不是都有些……傻?
狐二再装不下去,简单对他微笑致意,那人仿佛如梦初醒,咳了一下,拱手道:“愚有父训在身,未能远迎,还望恩公见谅。”
本趴在气泡壁上四处闲看的狐七倒抽一口冷气。狐二心中也是一凛,他怎么也未想过黑龙会亲自来接他。这人左右不过五百岁,怎么做事时而稳妥时而冒进?简直让人怀疑是两个人所为。
“无妨,”狐二斩断心中思绪,亦拱手回礼,“我有事相求,本就该是我前来拜访。”
“恩公如此一说,倒是让我更加愧疚了。”黑龙又是一揖,问道:“结界中可是七公子?”
“正是,七弟未来过海域,想来见识一下。”
“之前相邀,想来恩公事多繁忙,抽不开身,如今到了这里,便多呆几日。”
不等狐二拒绝,黑龙抬手叫来一只巨型魔鲼,请两人上了坐骑。他与狐二对面而坐,与他肩头的狐七打了个招呼,继续转头看着狐二,露出那种疑似被控制了一样的笑容。
狐二觉得自己被愚弄了。他前几日从满星那里调出了水族接驳使所有的往来公函,黑龙办事干脆稳妥,公允清晰,绝非面前这空有皮囊的傻子。思及此,他一直压在心里的火冲上来一点,在胸口急速回转。
心大如斗的狐七浑然未觉,用随身携带的草叶在气泡上写了一行小字,冲着黑龙眯眼笑,示意他过来看。那黑龙也并不客气,对狐二点点头,便凑到狐二右肩一侧,冠上的镶钻金簪几乎顶到狐二的那支。
越级的压迫感和黑龙的咸涩气息一同袭来,狐二袖中的本命剑发出嗡鸣,后颈寒毛也竖了起来。他忙将狐七向前推了推,黑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坐远了几寸。拉开的距离虽不多,但足够狐二平息下来了。
“写了什么?”狐二故作无恙地问狐七。
“夸奖我的美貌。”黑龙聚目看向狐二肩颈处。
“哦。”狐二应了一声,伸手将狐七的声音放了出来。
“你们两个站在一起,整个妖界再无颜色。”得了一半自由的狐七再接再厉地吹嘘起来。
“恩公是,我却不敢当。”
狐二看了他一眼。单就相貌,没什么不敢当的。
去往龙宫的路上,初次见面的黑龙与狐七闲聊起长相来,狐二一直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有些闲情逸致看看路上遇见的鱼群。本觉得不该带他来,现在想想如果没有狐七,怕此刻已经和黑龙短兵相接了。看来哪怕已经决定完全放下,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底的不悦也是需要时间消化的。
两人聊了会黑龙的长相,当着狐二的面,对比起两人来。狐七坚称黑龙和狐二一样天妒人怨,黑龙则一直称狐二更好看。狐二听着“恩公”、“二哥”两个词来来回回,恨不能起身先去龙宫等他们两个。
“你们俩都是一等一的人物,”狐七与黑龙一来一往说了一会儿,然后对狐二讨好地笑笑,狐二微觉不妙,但阻止也来不及了,“你看,你俩今日都穿了红衣裳,不分伯仲。”
狐二忙看了眼黑龙,他也抬眼看过来,仍挂着那个看不懂的笑容,坦荡地将狐二的衣着细细看了个遍。明明离他有些距离,但狐二的本命剑又一次嗡鸣起来。他伸手入袖压住了剑鸣,淡淡地看了眼狐七。
“哦,好像不是那么一样,”狐七试图亡羊补牢,“龙王的是朱红加明绣龙纹,我二哥的是殷红加暗色云纹,发冠也不同,龙王的是金冠,我二哥的是玉冠----”
狐二抬手将狐七的结界又一次封好。刚黑龙借着狐七越描越黑的描述,又将狐二细细看了一遍,剑鸣愈烈,狐二略不耐地开口:“男子装束左右那么几种,总会相似,龙兄更胜一筹便是了。”
黑龙笑着听狐二说完,温声道:“仍是恩公更好看一些。”
“狐兄,”狐二眯眼,敌意极难控制,“恩公二字愧不敢当。”
“如此更亲近些,”黑龙状似平静地看着狐二,声音沉沉,“狐兄。”
狐二忽然后悔了。后悔称兄道弟,后悔带狐七来,后悔穿红袍,后悔不明对手便来联盟。明明再普通不过的两个字,为何从他口中说出来,仿佛有别的深意一样?
直到龙宫檐上吉兽尽显,看到宫门前站立的龙母和她身侧的一干人等,狐二仍没有想通这件事。巨鲼停在宫门前,待几人下来之后,自行隐去在深海中。狐二刚刚站定,龙母便从人群里迎上来,上前行了个陆上礼:“二公子初次前来,未能远迎,还望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