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上加亲”,就啐了一口,说:“就数那大头李坏,老没正经!”周炳连忙分辩道:“话也不是那么说。人家说表兄弟换帖呢,不是多了一重了么?”陈文婷轻轻笑了一笑说:“蠢人!表兄弟可以换帖,表兄妹能不能够换帖?”周炳大模大样地笑着说:“可以是可以。只是我不跟你换!”陈文婷说:“谁跟你换?你别不害羞!”周炳说:“不换就拉倒。”陈文婷也接上说:“拉倒就拉倒。可是我问你:中学生能换,小学生能换不能换?”周炳说:“怎么不能?只怕你不会写字。”陈文婷说:“写不来,不会拿嘴巴说么?”周炳一想也对,就同意了,教她说道:
“你瞧我。这样站着。举起右手。不对,不是这只手。是那只手。这样子,你念吧:我对你赌咒,我们一定要永远提携,为中国的富强而……”
陈文婷说错了。她说成:“我们一定要永远富强,为中国的提携而……”周炳气极了,一面骂她:“你怎么尽傻头傻脑?”一面挥动那抡大锤的胳膊,把那小姑娘举着的手给打下来。陈文婷正要发作,只见从周家敞开着的大门口钻出一个小小的人影儿来。那是何家的小女孩子何守礼。她在周家神厅里看完了热闹,觉着有点瞌睡,见那些大哥哥还在龙马精神地说话,她也听不出味道,就打了两个呵欠,悄悄溜了出来。一出门,因为里面的灯光太亮了,只觉着一阵昏黑,似乎掉进了一个无底d里。到她定了定神,看清楚那是两个小哥哥姐姐在学大人样子的时候,她又乐开了,不想睡了。她快步上前,指着陈文婷说:“羞,羞。老鼠偷酱油!女孩子家背着人,悄悄跟男孩子赌咒!”陈文婷想不到有人窥探,登时不好意思起来,直拿脚顿地。周炳举起拳头威胁何守礼道:“你再说?看我揍不揍你!回去,不许你在这里耍!”何守礼并不害怕他的恐吓。她缓缓地退到陈家门口对过的石头长凳前面,在那盏街灯的下面坐下来,眼睁睁地望着他们,一句话不说。这里,周炳好容易把宣誓的内容和形式都教会了陈文婷,最后平安无事地度过了整个仪式。何守礼因为没有人理睬,就独自一个人在那里宣起誓来。等大家都办完了正经事,周炳搓着手道:“好了。这会儿咱们干什么好?”陈文婷也想不起该干什么,恰巧有一个卖豆腐花的老头儿挑着担子,敲着铜铛走进三家巷来,在他们面前当地响了一下。她就说:“说了那么老半天废话,口都渴了。咱们来吃豆腐花吧。”老头儿给他们舀了两碗。周炳说:“再来一碗。”陈文婷说:“为什么?”周炳不答话,等豆腐花舀好了,浇了糖浆,就给何守礼端过去。那小家伙愣了一阵子。按何家的家教,她不该吃街上卖的东西,更不该吃别人胡乱给她的东西。可是她如今十分想吃豆腐花,那又香又甜的、滑溜溜的嫩豆腐叫她心神飘荡,结果她端起小碗,一口气咕噜噜地喝了下去。吃完豆腐花,照例是陈文婷来付钱。一掏钱,她才想起口袋里还装了许多银角子。那是她和她三姐陈文婕两个积攒下来的点心钱,凑起来准备送给周炳明天去交学费上学的。等那卖豆腐花的老头儿挑起担子,敲着铜铛走了之后,她才掏出那些银角子,有双的,也有单的,一共有十几二十个,递给周炳道:“阿炳表哥,你拿着,明天上学校报个名,邀我一道去。”无论如何,周炳这回是真正受到了感动。想起他自己过不几天就要离开那打铁铺子,离开他爸爸身边的手艺活儿,,当真和大家一起上学,他的眼泪就忍不住流出来了。陈文婷双手捧着银角子,顽皮地笑着催他道:“快些接住吧。人家的胳膊都发酸了。还要我下跪么?”周炳正想伸手去接,忽然想起爸爸刚才说过他不愿意向陈家借钱,就把手缩回来了,说:“不,我不能要。我得先问准了爸爸。”陈文婷生气了,她瞪大了那双小而圆的眼睛,使唤威胁的口气说:
“你如今到底是要,还是不要?你说个一刀两段!”“不要!”周炳并不害怕威胁,坚持地这样说,“我不能要。”
只见陈文婷把手一扬,那些银角子叮令当啷地落在麻石铺成的地堂上,到处乱滚。她把脑袋一扭,一支箭似地窜回家里去。周炳没法,只得垂头丧气走进神厅,打算把这件事告诉他二哥。可是神厅里如今正在谈论着一件重大的事情,李民魁正在慷慨激昂地对大家说:“咱们的抱负只不过是咱们的抱负。目前整个世界,还是没有一片干净土!三家巷就是咱们的圣地。愿咱们的三家巷永远干净!愿世界都变成咱们的三家巷!当心着:你一步踏出了这条巷子,就有一个活地狱在等着你!为了这件事,我整天是义愤填胸!恨不得……唉!……”处在这种情况之下,周炳觉着自己的事情太小了,c不上嘴。
外边,何守礼正蹲在地上,不声不响地把那些银角子一个一个地拾起来。她的小哥哥何守义从半开着的趟栊慢步走出来说:“阿礼,怎么还不回来睡觉?爸爸叫你呢。”这何守义是何家的二少爷,今年九岁,身躯瘦弱,面无血色,一举一动,好像都没有一点劲儿似的。当下何守礼听见哥哥叫唤,就站起来回答道:“我帮炳哥拣银角子。炳哥明天要上学呢!”何守义说:“他上学不上学,要你管?”妹妹听得哥哥没好声气,就也丧谤他道:“我要管,怎么样?”哥哥说:“偏不许你管!”妹妹说:“偏要管!偏要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