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了眼与先帝的灵位分案而置的另尊牌位,黎氏苦笑了笑,即又冷望床边的女子:“贫尼现下已是半死之身,也不怕揭陛下的逆鳞。陛下得以这般顺顺当当地坐上皇位,其实和贫尼还有被您赶去掖庭的姐妹一样,不过以色事好,仗着先帝的恩宠罢了。”
听黎氏恶言相向,女皇并未动怒,反是一笑:“黎太妃言之有理,朕有今日,皆拜先帝所赐。可惜太妃娘娘不像朕与生俱来就是天之娇女。所以当要好生保重身子,等将来你熬死了朕,也便是胜了天,这样你也不枉来这世间走了一遭。”
心知女皇不过言语相激,
令她松口请太医施治。可确如这女人所说,她不能就这样撒手,不论如何,定要等到她最恨的女人咽下最后一口气,才可闭眼。
黎氏冷笑,隐隐哀凉。女皇见状,知这位犟脾气的皇嫂不会再拿自己的性命与人怄气,未再多言,起身离去时,瞥见先帝灵位近旁的另尊牌位,驻步看了看,忽生感慨:“太妃娘娘的祖母也姓燕?”
望向惘然的黎氏,女皇淡说:“外祖曾对朕提起,朕的亲外婆便是姓燕,甚巧。”
因是这尊牌位,忽得想起去年登极大典后,曾亲临归府探视名义上的外祖母。在祠堂祭祖时,不经意扫见角落里的一尊牌位,在场归氏中人才想起宗主确有那么一位身份低微的如夫人,因是生了赫赫有名的归女御,才破例将其牌位放进归氏宗祠。而提起这位辞世已久的故人,归仲元沉默,正室佟氏虽然温和如初,可眸中隐一丝惆怅,只因丈夫当年为了这个罪臣之后的妾室,险些前途尽毁。而燕氏故世后,即使膝下只有发妻所出的独子归钰与燕氏遗女燕可,大可借口子息不盛,另娶如花美眷。但终此一生,未再纳妾,可见确有真情在其中。不过明知后宫是个火炕,仍将他们唯一的女儿推向万劫不复。归仲元对这位爱妾,不过尔尔。
女皇冷笑,最后对床榻上面露愕色的女子点了点头,背身走向殿门。
“去校场告诉未央……”
待出丹阳宫,女皇对候立在外的首领内监淡淡道:“今天我不去练剑,请他自便。”
吉卓闻言一怔。女皇对他清浅一笑:“夏天可是借口偷懒的好时节。你也替我跑个腿,回紫宸宫把我的琴带去流月台。很久没拉琴,弦都快生锈了。”
见主上并无异样,吉卓暗暗松气,领命返宫。虽已入夏,仍是夜凉露重,细心的青年捎了件银白羽缎斗篷,提着琴盒箭步如飞,不消半刻,已至皇城东隅的观景高台。伴驾的士兵与宫人都被喜静的圣上留在高台下,他悄步走上石阶,就见窈窕女子背倚玉栏,侧身俯瞰皇城。高绾的乌发已然放下,微卷的青丝迎风轻舞,听有来人,女子回眸来看。皎皎月华柔映姣美面庞,秋水美瞳顾盼流飞。虽已是无欲无求之人,可仍为之蛊惑,直待女子困惑挑眉,方才回神低眼,疾步走了过去。望了眼青年红肿未消的额头,女皇轻叹:“瞧你刚才那呆样儿,定是磕头给磕傻了。”
因是去年他当街救下旻夕,加上身边值得信任的人屈指可数,很自然地将这沉稳持重的宫侍当作亲信乃至弟弟看待,柔笑摇头,抬手轻揉他的眉心,殊不知面前的青年因是她坦荡的温柔,心若凌迟,手攥成拳,竭力隐忍将女子紧搂入怀的冲动。痛苦间,一声熟悉的讥诮打破高台上情愫暗涌的沉寂:“皇上真是好兴致,有功夫体恤宫侍,却没功夫和微臣练武。”
未经通传,擅闯流月台,原可治来人大不敬之罪。可因是一桩旧约,女皇隐忍怒气,放下手,语气冷淡:“朕记得不止一次提醒过未卿,何为君臣之礼。这般不长记性。等哪天朕失了耐性,可莫怪朕不遵先帝遗命,把你拖出去砍了。”
来人无畏一笑,即使帝王,仍无忌惮,反唇相讥:“微臣求之不得,可惜先帝不允微臣殉葬。微臣无奈,只有苟且偷生。”
“呵,未卿何必自轻。”
如不是杀了这个仇人,便会危及另个女儿的性命,也不必这般抬头不见低头见,继续彼此折磨。女皇冷冷一嗤:“像未卿这等武功谋略兼备的人才,若是殉葬,实在可惜。只要往后稍加检点你自己的言行,朕对你自有倚重之处。”
知女皇口是心非,来人躬身,同般矫情:“微臣惶恐。”
起身时视线交汇,虽是唇角含笑,可两人眼中皆是冰封千里,随即各自移眼,女皇和面前的宫侍有说有笑地打开紫檀琴盒,取出一把旁人看来形态诡怪的木制乐器,举弓试音,再未搭理来人。男子颇无趣地挑眉,可想起来此的初衷,正要开口,女皇已经背过身去,兀自拉起那件怪乐器。讽笑了笑,只得暂先走向葳蕤青蔓的台角,席地而坐,曲起一腿,左手慵闲搭在膝上,抬首遥望天际冷月。
依彼此间的过节,茈承乾就是将他千刀万剐,也不足为奇。可时至今日,他非但安然无恙,反而颇受器重,实在令人费解,也不知那个女人到底作何打算。淡淡轻嗤,可想起另个令人难以琢磨的男子,心绪复杂。
先帝临终前,令他代自己好生照护那个女人。却不知他宁可殉葬,也不要这般日复一日地苟活。而每想到先帝,心中也会隐隐作痛。兴许真如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