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下高垫的几个靠枕,将萧纵放平,“再睡一下吧。”
萧纵这一睡便睡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起身洗漱之后用过膳,在屋外园子里走了走,居然一直没见秦王出现。萧纵往院外去,刚跨出门,院门口候着个仗剑武官,像是专门在那里等着他出来。
那武官道:“皇上,奉秦王殿下命,下官在此恭请陛下移驾。”
“秦王在何处?”萧纵道。
“殿下现在府外恭候皇上,请皇上随下官前往。”
萧纵皱了皱眉,不知道秦王在弄什么名堂,随在那武官身后朝王府大门去,一路从府中过,今日秦王府似乎特别安静,仆从侍卫一个不曾见,萧纵越发不明。
待拐过数道游廊直往前庭,青石大道直通王府门廊,萧纵远远见大道尽头,敞开的朱红铜门外一道身影当门背身而立,墨色王袍迎风猎猎。
近到门前,一脚跨出门槛,萧纵放眼,满目军甲。面前直铺向下的数十阶青石板台阶,两侧武士跨刀持戟,怒目而立,身后旌旗招展,台阶之下,军列整肃,标枪一样的士兵,矫健剽悍的战马,在寂寂风声中静立,兵刃寒光银亮刺目,尽是雄壮。
抬眼远望,利城纵横交错的街巷里人群排布,无处空巷。
秦王转过身,身形挺拔凛然如同山岩,俊眉利目,五官硬朗,坚定冷峭。
他看着萧纵,什么也没有说,在高高的秦王府门台前,整个利城见证之下,屈膝俯身,跪了下去,绣着银蟒祥云的玄色王服随势轻翻,宽大的下摆铺展石阶,巨蟒穿云俯首。
萧纵看着面前屈跪的高大身影,不见面容,只有一道宽厚岿然强势不减的背影。他的身后,军甲民众齐齐拜倒,是西北十六州彻底的臣服。
“秦王。”萧纵轻轻唤了一声。
秦王应声缓缓抬起头,坚毅的面容,五官若鬼斧凿刻,冷峻精湛,狭长的眼犹如三尺青锋,锐利似芒,一如经年久别,当日金殿重逢。
昔日他曾顾虑重重,以为强臣悍王,如剑悬头顶,行走冰层,以为他是他最大的患。压抑了少年的记忆,不敢信,不能信。
萧纵定定地看着秦王。
但是,如今,他已不需要再将过往深埋,故作陌路,相望不相识,不必踌躇防备心有所虑满怀忌惮,他看着他的眼,不再看到自己如履薄冰,身陷绝境。
他以为的患,平叛王,定诸侯,终为他所倚。
“秦王。”萧纵轻喃,向着脚边的人伸出了手。
秦王握住递到面前修长精致的手,紧紧包于掌下,站起身,看着萧纵许久,“这是注定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这是注定的,从他忍不住决定上京的那一刻开始,这样的结果,他就应该明了。
他曾经以为一个成了王的人,都会有一颗问鼎帝座的野心,一个心向睥睨苍生的王,不应该停止逐鹿天下的征服。
只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摆在他面前的是个死局。
除非他退。
总要有人低头,才能不再纠缠在局里固步不前,才能让他和他走出困境。他只要他的十四朝他迈出一小步,让他知道他的选择和放弃有所回报,那么,剩下家国天下的距离,半信与深信的距离,全部由他来跨越。
他注定是要折去他的征服,成全他的家国天下。
苍生蝼蚁,睥睨天下,他体会不到。
多年以前,第一次伸向他的那只手,注定了他这一辈子的俯首称臣。
第56章 番外 韩溯 与人无关
大雨倾天,枝摇叶飞。入了六月,暑气攀升,连着几日天气沉闷,午后终于闷出一场急骤暴雨。
竹亭敞阁,石案清酒,蒲团作席。
上一回圣驾未有传旨突然驾临到他府中,站在他身后,他正是在这处亭子里,恣意击弦。
眼下他坐在相同的位置,满杯清酒如镜,怔然回过神来,手边桌案上摆着当日同一张乌木古琴,他却发现自己坐了多时,只是坐着,听外面哗哗的雨声如同那一日他指下铮铮的弦音,击在自己心上,什么也不曾想。
他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把自己归于平静。真正的平静。
也许是到了这个时候,一切终以结果摊开,摆在了他面前,已不容置疑。
也许是他不必再为了一个一直悬在心中的疑问,纠缠在是继续逼问天子还是视而不见之间徘徊挣扎,也不必再因为每一次忍不住的追问之后,又为天子不知道会给他怎样的答案而面似无谓实则心绪忐忑,更不必再虚怀着那些许微末的幻想,年过而立却如同十七八的少年郎,宁可抛却理性,选择盲目地自欺欺人。
纷扰种种,揣测种种,今后,通通不必再有。
惊雷在半空里阵阵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