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在一间天花低矮的小屋里。
隐隐约约间,还听得到海潮的声音。
舒爽的身子,洁净的衣衫,沁凉的空气,还让人昏昏欲睡。不过她得醒了,她总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睡得身体似乎都忘了空气与生活的触觉。
她想爬起身,四肢仍是顿重,又教她落回了榻上。
此时,外头的厅上响起了应门声,接着是妇人们寻常的谈话。她想知道自己在哪儿,便注意地听。
「你托买的稷粮,我儿给你买回来啦!在板车上,一会儿给你卸下。」入门的妇人说。「还有,这是刚上岸的海鲈,炖给那母女吃吧,瞧那娘亲还瘦弱得很。」
「真是感激不尽啊,娣姐。来,坐坐,喝些热茶吧。」俨然是这家主人的妇人答道。
「我儿在镇心听了几手消息呢!据说玉漕起了大震荡。」
「哟,什麽震荡?」
「之前寻家的叛国罪定下了,那位寻当家畏罪,自缢而亡了。」
「她死了?!」
「听说是那位穰原来的提刑官给逼死的。」
「少司命陛下肯定不容许。」
「确是,陛下震怒,拿他开刀呢!撤仙籍,抄家产,十年大狱哩!」
「唷,少司命陛下也会下这重手?」
「毕竟这官还杀了一个孩子,慈悲的陛下当然生气。」
「真是恶人,孩子都杀?这重判下来,想必把这官吓得屁滚尿流?」
「是吧!」
妇人们笑了起来,又静下,想必是在啜着热茶,品赏这午後闲话的悠哉。
她静静地听,心里面竟有莫名的微酸。她想探究,可一阵头疼,让她作罢。
谈话声又起。
「那銎江流域怎麽解决?」
「听官员说,少司命陛下要与汤国河伯谈判,不谈,那批拓团就回不了国。」
「汤国能这样善罢甘休?」
「当然不,毕竟已有穷州矿工学会了采水矿。他们便要求,要不把这批穷州矿工坑了,不然就是将他们逐出境。」
「寻家真是留了个天大的後患,那当家这样死了,可真便宜她了。」
「但那提刑官也说了句公道话。」
「他说了什麽?」
「他说若不是玉漕逼得矿工活不下去,寻家也不会冒这种天险。放眼望去,全玉漕也只有寻家敢为矿工做到如此地步。」
「……说的也是,但错了还是错了。」
「是呀,所以有人玩笑地说:既然那提刑官把人给逼死了,那剩下的罪都由他自己扛去吧!」
「呵呵,很中肯。」
「何况,陛下已下令要好好整顿玉漕官商了呢!这倒是件好事。」
「唉,望风波早些平息,只要稷粮还能北上,什麽都好,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之後,妇人的谈话便成了琐碎的家常。
而这细细碎碎的声响,似乎也吵醒了这房里的另一个住客。
她屏息,注意听,听到了一声嘤咛。
她扶着榻缘的木栏,努力直起身,环顾四周,看到榻尾处置了一座摇篮架子。她下榻,脚好像踩在云端上,毫无踏实感,彷佛是一个足岁的孩子刚学会了走步似的。她咬牙,扶着床栏,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她看到摇篮里面,是一个婴儿。
婴儿正张着眼,瞧着她。瞧着瞧着,怕生,便哭了出来。
她有些慌,赶紧抱起孩子哄,又怕自己身子弱,跌了跤,摔伤孩子,忙认份地坐回榻上。
起先,她抱得不顺手,孩子不断扭动,与她的身子磨合。她也在找,找一个可以与孩子相处的适当位置。还好,这种寻找彷佛是一种天性,她们很快找到彼此的归宿,马上就安然地适应了对方的存在。
婴儿窝在她的胸脯上,眼睛慢慢地闭上。
她怀着这实实的重量,心里的一块荒芜的空缺,也渐渐地被填满了起来。
她轻轻地摇起孩子。「世情推物理……」
她不知道这个孩子是谁,她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脑海里几乎是一片乾净空荡。可这首歌宛如是她身体的本能,想也不想,便会自主地领着她的嘴唱:「人生贵适意。……团花放。厌浓香。唯清花一朵。……何花?此脂莲也。」
哼着,她的视线缓缓地放往窗外。她先看到了宽阔的海,晴朗的天,灿美却温和的暖阳,还有……她一愣。
她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
那是──
她倾身,想看个清楚。
妇人进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