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完据,独叔站回耳室前守着,娇囡则一面玩拨着她那双修得又美又锐的指甲,一面闲谈似地聊起。
「先问你们,熟『更命』吗?」
「略有耳闻,但仅止於门外。」主子在门後应道。
「那奴家先跟你们说说『更命』怎麽更吧。」娇囡说:「少司命陛下每年岁首,与其余诸君一样,都要上蓬莱峰领受东皇太一天赐。大家也都知道,这东皇太一所在的蓬莱峰,是个形而上的峰──也就是说,这座着名大峰,世上并无具体的存在,是要靠意识游走的,而愚民们也以为,这神圣的峰独独只有那些被册封的神明君主可以登上。这当然大错特错,咱们更命师的一项术活儿,就是能同少司命陛下一样,灵魂出窍,神游蓬莱峰。有时若我们碰巧在岁首接到案子,得上蓬莱峰一趟,还会遇见少司命陛下与大司命呢。」
她轻吹了一下指甲,继续说:「不过,这是复杂的案子,才得亲上蓬莱峰。一般想改变命数的客人找上我们,我们会用『秤砣』来秤秤他们的命相──这也是独属我们的术活儿,所以我们亦被称『秤师』。有些案子很容易秤明白,给你们打个比方吧……就拿现在的饶州司户参军来说──对,管全饶州赋税的那一位。别看他现在权大、风光得很,他祖籍可是我穷州人,他自己三十以前都住在稷漕呢。可他一心想做饶州大粮仓的官,上穰原应试,却迟迟考不取,他便来求过奴家,要奴家给他秤秤命。他的慾望单一而强,命相简单,光用秤砣秤他的头发就秤出来了──喔,我们会请客人提供他们身上的『材料』供我们秤量,有时是发,有时是血,眼泪也行,有时可能要一块小肉才可掂量出些什麽。」
「最後秤出了结果──只要这人抛家弃子、灭去宗籍,要他忘本,他就能考上。後来,也真如他所愿的,作了司户参军这大官。」
独叔听得愣神。不知人的命可以用秤砣度量出来。
「唉呀,其实道理很简单。」娇囡笑了一下。「就人性来说,只要让这个人毫无家累,他什麽事都做得出来啊。」
「那要是复杂的案子?你怎麽做?」独叔问。
「就像我刚刚说的,那就得偷上蓬莱峰了。你们可别以为蓬莱峰只是一座峰,它是成片连绵的山地,像雨後的笋地那样,资浅的秤师若无人指点,贸然登上,迷失方向,魂魄就会永远困在蓬莱峰,回不到现世。既回不来,这人就等於死了。所以我们秤师也不好当啊。」她轻叹了气,感伤自己的命运似的。顿了会儿,再说:「总之,我们秤师只认蓬莱峰的『戊棱』,这是我们秤师私下为它标的记。自太一神造世以来,事实上这些山棱、那些宫殿,根本没有名字,名字都是人为的。这座戊棱上有一座『大命殿』──没错,这名也是我们给取的,方便称说──殿里储放的,是这现世所有生灵的命数。这殿堂里,没有尽头,看不到尾端的,你们能想像吗?一排又一排的高脚大架列向遥遥的远方,奴家猜啊,即使咱们活到百年长命,也走不完这殿、数不清这架的。」
「那架上摆了什麽?」独叔无法想像,人的命数如何「储放」。
「竹简,记载一个凡人这一世命数的竹简。人活得越久,竹简便编得越长。」娇囡回答:「而我们这些受托的更命师,冒着危险登上蓬莱峰,便是要偷看这些竹简,得知我们无法给客人秤出来的命数,有时甚至得──篡改。当然,这得加银子的,一旦我们给竹简动了手脚,也等於暴露了行踪。你们知道吗?通常咱们这些更命师都不得好死的,活过四十的,少之又少。」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皮。「为了逃避太一神的缉杀,奴家都不知给自己的命数更了几次命呢!表面上的变装、变面、更名,都不够,还得变性、变年纪,好不容易才让奴家活过个六十好几。」
独叔惊愕地张着嘴,看着一个十七岁的妙龄姑娘用世故的口气说自己已六十好几了。
「那……那你的本尊是?」他现在连她是男是女都不大确定了。
娇囡甜美地一笑。「秘密。」
独叔打了一个抖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