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独叔端了早饭、早茶,来到主子住在官栈的客间。
他毫不意外看到主子早早就披衣起身,坐在寒凉的窗边吃着药烟。他道了早,在桌上备起碗筷。
「独叔。」主子看他俐落的身手,幽幽地说:「我想了一件事。」
「什麽事?爷。」
「那个老戋……」主子顿了一下,声音很涩:「算不算寻奴杀的第一人?」
独叔一愣,哀道:「爷啊,这事过很久了,再说刑部那儿也结案,是老戋自己不检点,给对方寻了仇,事情就这麽简单。」
主子苦笑。「我时常在想,我若像独叔这样单纯,我或许会过得快乐点。」
「爷,你在挖苦小的啊?」独叔垮脸。
主子又笑了几声。
独叔打点好了,劝他赶紧进食,补补元气。
主子说:「加副碗筷吧,独叔,和我一起吃。」两人便一块用了早食。
主子细细地剥着一块透软的蒸糕,沾着咸腐乳,说:「方才我也在想,转运使如今罢官在家,不知在做些什麽?」
独叔不屑地哼着。「大概在和他女儿一块打什麽坏心眼吧。」
主子笑。「大概吧,不过,都休掉她了,她还能如何?」他说:「也多亏主母,那时急着想脱身,不想被转运使拖着,便弃了贵姝,断了贵家往来。现在想想,真感谢她老人家的当机立断。」他吃了蒸糕,慢慢地嚼。
「爷啊,您或许不乐意小的这麽说……」独叔喝了口加了咸菜、菜脯的乳白豆汤,说:「可小的觉得,小姐的每一步应变,真是精彩,心思缜密,没话讲──虽说这也实在不像她这年龄该有的。」
主子没反驳什麽,只是静静地听,静静地吃。
「转运使一定没想到,他想搞垮小姐,最後反丢了官职。」
「我的确不喜欢你这样夸奴,独叔。」主子说:「但你说得极对。她的心思,太缜密了。」他拿了调羹,优雅地拌着还热烫得冒烟的咸豆汤,边说:「回头看,打从把老戋引进家门给转运使指使起,明显的就是个大坑。奴故意要让转运使贪婪,给他好东西吃,吃,一起吃,吃到转运使明知道撑了,还是要逼他吃,吃得他肚皮都大了。然後,她狠的,杀了老戋,断了转运使的食粮──」
独叔插话。「爷,老戋他……」
「不管是谁亲手杀了他的──」主子继续说:「他死了,必定是寻奴期望的。她想饿死转运使,也想逼饿疯的转运使出去闹,闹得大家都知道他滥用了寻家的囤铜,大赚各方佣金。」主子哼笑一声。「那时转运使和主母还真天真,以为这是与寻奴玉石俱焚,谁料,死的伤的,只有他们自己。」
是啊,当时,转运使告上官府,每个穷州人都以为,小姐与寻家全完了。
主子沉默地想了一阵,才说:「熮乙和那些矿工总说,寻奴是慈悲的。」
「那当然,比起其他矿商,小姐的确是把他们当人看,作为好得没话说。」独叔都为小姐感到骄傲了。
「可独叔……」主子黯淡地看着他。「这会不会是寻奴老早就套好的手段?」
独叔不解。
「她对矿工的好,会不会是专为这场赌注事先所备好的筹码?」
独叔想起,他之前见过熮乙後,也起过这种念头。
「不然习於卑弱的矿工,为何甘愿为寻奴罢工?」主子恍然地说:「不只寻家,还有康家的、悦家的……几乎全玉漕的矿工,都为了寻奴。」
转运使就是被这庞大的势力压迫,差点儿给撵进了牢狱。
「爷,那是转运使自己活该。」独叔说出他的解读。「他以为抖出这丑事,稷漕官府至少会与他站在同一线。可是小姐行得正,坐得直,他们要告,要从何处着力?因为这事兜头至尾小姐没有半点儿可被人闲话的地方,卖私铜的银两也都是进了转运使与老戋二人的荷包里,他们到底有何可定小姐的罪?若要定,那真是天理不容,想必连穰原的少司命陛下也看不过去吧!」
主子安静地想了盏茶时间,最後说:「独叔,我要吃烟。」
主子一闷,就要吃烟,他知道主子又把自己逼到死胡同了。他叹气,哀自己无力把主子拉出来,也化解不开他与小姐之间的瘀。
他烧了烟,递给主子,继续大口用早食,也闷着不想多说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