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地址是一家躲在小巷尽头的小舖,舖子的屋檐上垂满了枯黄的藤,让舖里阴阴暗暗的,吃不到光。舖中陈列着一台台用杂木钉制、高及天花的货架,架上的货物用各式乾树皮、竹壳、麦梗或晒乾的姑婆叶扎裹,让人不知卖的是什麽玄机,而挂在架台上的牌子,写的正是地道的峞国文字,大概只有峞国人明白他们能怎麽在这小店里找到他们需要的货品。
他们一踏进舖里,就隐约听到有谈话声从深处传来。这话声不像一般的聊天,反倒有点像念诵文章似的,一字一句地进行,缓慢而正式。
小舖掌柜看他们的面孔、装束,分明就是禁国人,脸上堆起疏离与戒心。「有什麽事吗?」掌柜也是峞国人,操的穷州方言有着浓浓的峞国腔。
独叔庆幸,主子不是穿官服来的,否则这掌柜还会以为他们是来查什麽案好刁难他。
「午安。」主子倒是始终和气。「我想找一位叫『阿江』的姑娘。」
掌柜皱眉,马上说:「我们这里没有叫阿江的禁国人!」
主子一愣,又好声好气地说:「我知道,我要找的是峞国人。」
「我们峞国人不会有阿江这种用来叫猪狗的名字!」
他们这才明白,掌柜面上的疏离、戒心,是出自於对禁国人的敌意。
主子只好掏出霍田写给他的小纸,看了仔细,再问:「抱歉,那请问,『将扶尔』在吗?」
禁国话念起峞国人的名字,就像峞国腔说禁国话一样别扭。掌柜不屑地一笑。
独叔面色不豫,但主子仍不以为忤。
掌柜用峞国话朝舖里头喊,他们只听得懂「将扶尔」这个字。
一直萦绕在舖里的吟诵声打断了,舖里安静了一阵。接着他们看到有人掀开一道门帘,疑惑地瞧着。那是一张峞国女性的脸,轮廓深,眼睛大,肤黑衬得她眼白更清,眼珠子反倒小了,警戒地瞪起人来,更有力劲。
掌柜指着他们,继续用峞国话与女子对话。
女子想了片刻,硬着声问主子:「你是谁?」她的禁国话溜快,腔调不显,看来已在禁国待了好一阵子。
「在下姓肃名离,稷漕人士。」主子有礼地向她欠身,对方虽熟禁国话,但他仍一句一字缓慢而清晰地说:「请问,您是将扶尔?」
「你找我做什麽?」女子又问。
「您曾在寻家做事,是吗?」
「是又如何?」
「有一些事,想请教您。」
女子仍待在门帘後,没有出来的意思。「你要问什麽?」
「我们能到点心堂谈谈吗?」
不料女子直接回绝。「不要。」
主子静静地看她。
「我上不了富堂,你下不了工堂。」女子说:「去那种地方做什麽?」
掌柜也在旁边帮腔。「那是你们禁国人,尤其是你们这些有钱人待的地方,才不欢迎我们咧!她在忙,不想谈,请回吧!」
「那我们在这里谈,行吗?」
他们以为他们与禁国人作对的态度已经很明确,没想到主子比他们更执着。
女子再拒。「不行,我现在在忙。」
「我等您忙完。」
女子终於不耐。「你到底要问什麽?我奉你们禁国人的公,守你们禁国人的法,还有什麽要给你们禁国人去嫌的?」最後,她嗤了一句峞国话。
独叔觉得她在骂他们,疑惑地看着掌柜。
掌柜幸灾乐祸地说:「她说:『滚出我们的峞街!』」
「岂有此理!」独叔也气了。「峞街也是建在禁国的国土上啊!」若主子不在,他可能会再骂一句:有种不要来禁国赚我们的钱!
「独叔。」主子止住他。「你先到外面等我。」
独叔欲言又止,主子神色坚定。「快去。」独叔只好郁郁地出去。
主子问她:「您在这儿工作?」
「没错。我很忙。」她再强调。
掌柜补充:「她在帮同乡写家书,里面有三四个在等着念给她听咧,你别耽搁她时间。这有收费的。」
女子为了证明,特地把门帘掀开,小室里头的确又藏了三四个肤黑的峞国人,他们都张着惊恐、戒备的眼看着主子。
「你快走,我要忙了。」说着,女子钻回小室,放下门帘。
「将扶尔!」主子叫住她。「怎麽算?」
「什麽?」将扶尔又探出头来,苦皱着脸。
「价钱怎麽算?我付你钱。」主子说。
掌柜替她说:「算时间的,半个时辰两张竹纸。若要讲究词藻,得加一倍。」
将扶尔再不客气地补一句。「我不想接,却硬要强迫我,再加两倍!这就是我的行情!」
主子掏出五张兰票,放在掌柜的台上。「够吗?」
掌柜瞠目结舌,想收,可又畏怯地看了一下将扶尔。
将扶尔嘲讽一笑。「你们禁国人很爱用钱压人嘛!」
「我只是不择手段。」主子把她的嘲讽当赞美。
将扶尔被如此一激,冲出门帘,到台上一把抓起兰票,高着声说:「好,有钱赚,我何苦跟钱过不去!我还得付这家伙场租咧!」说着,她扔了两张兰票给掌柜,掌柜涎着嘴脸赶紧将兰票折平收好。
「你们里头的人,等等呵!」她再高着声音喊:「付钱是客,付大钱是贵客,贵客优先,敢问贵客要什麽?」将扶尔故意说禁国话,像是要激怒对方。
主子无动於衷,望着她的眼神,有一种穿透,使对方的虚张声势被一览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