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找到奴,找到他的羊脂莲。
槽厂,她的小窝,她上课的术监,整个稷漕上下,都找不到她的身影。他着慌,紧紧地握着那条悬在胸口的慾戒链子,试图镇定。
他不放弃,又回了槽厂去,槽厂的羊脂莲全被铲了,铲进水池里泡烂。一团一团夹着腥味的淤泥,慢慢地流进池子里,掩埋了那些可怜的羊脂莲。然後,淤泥上开出了一朵一朵如火焰燃盛的熟枫莲,在夏日傍晚的夕光中摇曳。
在这宁静的地方赏它,看它比羊脂莲还要开张嚣闹的花形,以及在微暗的光影中仍要跋扈而出的强烈颜色,像看到一个疯癫闹惯了的人,忽然静下了,坐在角落,张口对着自己痴笑。
诡谲的花,在空气中凝着一股黏稠,植入心灵,沉淀为阴瘀。阴瘀里藏着的,是什麽,他不愿想,也不敢想,凭着一股劲,他直入花丛,拨开团团茂盛的火红莲花,找着它交错繁密的根茎缝隙,好不容易才看到他的奴──像孩子一样,睡在莲丛的窝缝处。
他想把她抱出来,他不要她睡在这团让人作呕的腥味里。他硬是要闯,熟枫莲的根茎像有意识地要绊着他,他不畏,用力扯裂,往前推进。
他抱到了他的奴,却发现她的身子是凉的,他沙哑地喊她,要叫醒她。她的确醒了,可张开的眼瞳却是一片混浊,没有光彩。是一个死了的人的眼睛。
他才想到,他杀了她,他用鞭子,当着主母、贵姝的面,杀了她。
可她还是慷慨地朝他绽放了一个微笑,柔柔的,暖暖的,化了他被悲痛冻了多年的心。他也想微笑,感激她的宽容──
忽然,腹上一阵刺穿的剧痛。
他一愣,低头,看着腹。腹上插了一把匕首,他的血潺潺流出,化进了满是腥味的微红淤泥里,把它的颜色染得更红。
看到红泥的颜色,他的奴又开心地笑了几声,欢喜这浓烈的色彩。她的手再施力,让匕首在他的腹上转动一圈,痛得他连叫喊都是哑的。
她抓着他的衣襟,连那胸前的慾戒链子都抓在她手中。他想,就近在咫尺了,他好想,好想为他的奴戴上慾戒,即使她想杀他,他还是想为她亲手戴上。
那是他累积了三年,毫不减退、只会累增的爱。
可是,他的奴,手上,已经戴上了寡套,一点位置都不留给他。
她将无力的他更拉近自己,凑上他的耳,轻轻地笑,轻轻地说:「便是这样,才要感谢。」
他看着那笑,那笑分明就是他这三年来最心心念念的,羊脂莲的绽放。可是花苞开了,花却不是白的,而是红的。
「大哥,我真是打从心底感谢您,真的。」她再强调一句,然後,压着他,把他沉进淤泥里,淹没他。
他的奴啊,想杀他,用她的手亲自杀他。
他没有恐惧,只是悲痛。
悲痛他握住的手,不再是洁白无瑕的羊脂莲了。
为此,不论在梦里,还是梦醒,他的心总是淌着一滩泪,一滩血。
夜夜,夜夜,他就任着这样残酷的梦,毫不抵抗,耗损他的神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