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我几乎沾枕即睡,原本一场好梦,中途却硬生生地被一声嘶吼声和剧烈的摔东西的声音猛然惊醒。我从床上跳起来,顾不得脑子里还迷糊,跌跌撞撞下得床来,开了房门直冲她的房间。我也不敲门了,径直扭了门把冲进去,就见她正在怒吼着撕扯被单,仿佛在发泄什么怒气。一旁的台灯已被她摔碎在地面上,惨兮兮的模样。被单还算牢靠,但也被她扯得不成形。
我急急忙忙冲上前去,一把抱住她,将她双手束缚住,生生按在床上。她哭喊着:
“我恨!我好恨,为什么!为什么!”
她挣扎着,试图甩脱我的束缚。
“林依!林依!冷静!他不在这,只有我在,我在!”我努力压过她声嘶力竭的嘶吼,将自己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我不知她有没有听见我的声音,她的挣扎不止,嘶吼却变得断断续续,最后变成哭泣。我的手勒得发麻,也没了力气,渐渐松了开来。她没有再闹,颓然跪坐在床上,静然流泪。我跪在她身后,与她隔着一掌的距离,颤抖着双手,却没有再去触碰她。
过了不知多久,我看到她背对着我抬手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暗忖她大约已然恢复了平静。筋疲力尽的我这才发现后背满是冷汗,全是被吓出来的。
“你好好休息,我回房了。”说着,我下到床下,刚走到门口,却忽然听见她沙哑着嗓音冷冷吐出一句话:
“我恨我自己,太过懦弱,不敢杀了他也就罢了,竟然连自杀都不敢。”
我不知道她这句话是不是对着我说的,但这是我与她重逢以来,她第一次对我吐露心声。我僵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却没有理会我的反应,继续道:
“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敢杀了他,我也没有办法杀死自己。我每一闭眼,脑海里尽是那些画面,我忘不了,无论如何努力,都忘不了。我受不了,这一切该如何了结,你能教教我吗?”
我回身,看着她的背影,低声说道:
“你能忘了这一切,就看你自己愿不愿意。”
“我怎么能忘了这一切”她慢慢说道。
“那是因为你始终陷在其中,从不曾想过要抽离自己。你打算用最极端的方式完结这一切,一死了之。但林依,你是成年人,你该明白,我们的命不只是自己的命,还有很多人牵挂担忧。你一了百了,死后受到折磨的人,是他们。家门不幸,难道还要在父母心上扎刀吗?你可知道,你妈妈看到你割腕的时候,她生生被吓出了心脏病。”
她沉默,我缓缓道:
“林依,你还记得小的时候,你妈妈天天带你下楼学走路,你摔着磕着了,她心疼得不行,抱在怀里吻去你脸上的泪花。长大点了,开始上学了,你爸爸不管工作多忙,每天按时准点地到校门口接你,用老式自行车带着你,回去的路上老爱买巷口那家的生煎包给你吃。再大了,你开始自己上下学,想要有一辆又新又漂亮的自行车,他们毫不犹豫地买给你。后来车子不小心被偷了,你哭得伤心,他们却装作无所谓地安慰你,又省吃俭用,再给你买了一辆。
大雨天,你忘记带伞了,你爸爸大老远地从上班的单位赶来给你送伞,一身雨披下,是满脸的雨水,蒙着水珠雾气的眼镜,被冲刷得黑亮的自行车和湿透挽起的裤脚。你过生日,想学同学那样请大家下馆子,当晚你在外面和同学玩闹得开心,爸爸妈妈却在家里,守着一锅面,简单为你庆祝了生日。
上高中了,是大姑娘了,为了你的学业,家里用不多的存款换了房子,只是想让你上下学更近一点。你成绩好,他们开心,总也爱在人前炫耀。回家后却又忍不住地叮嘱你好好学习,惹得你心烦,和他们顶嘴。每次你顶嘴,他们都喏喏不言,就这样包容了你。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他们知道也该学着放手。
你考上了大学,要去外地读书。他们舍不得你,将你送到学校门口,却久久不愿回去。装作洒脱地回身,晚上却偷偷哭。你在外乐不思蜀,他们在家却时时牵挂,每日都要给你打电话问问情况,不为别的,只是想听听女儿的声音。但你总是不耐烦地挂电话,可知他们有多难过?
你有出息,能出国读书,那遥远的大洋彼岸,他们更是担忧。但是咬牙也要送你出去,省吃俭用下的钱,全部给你花在了国外。即便你懂事,自己在外打工减轻了他们的负担,又知道他们有多辛苦吗?
林依,为了一个张裕成,你就真的可以这样舍弃你的父母,这样轻贱他们给你的宝贵生命吗究竟是你苦,还是他们更苦?你可明白,你的一切于他们来说都是…都是无上至宝,你的珍贵…你的价值,在他们内心无法度量!你真就忍心这样在…在父母心口上扎刀,一刀一刀…凌迟一般,鲜血淋漓、血肉模糊,你不疼吗?”
我的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抽泣,惹得我心绪翻滚,喉头哽咽,到后来说话已然断断续续,说得我自己流泪而下。而她则早已哭得天昏地暗,伤心至极。我知道我不该这般刺激她,但为了绝了她自杀的念头,我必须让她意识到,这世上她存在的价值。让她意识到自己的责任,意识到没了个张裕成,这天还没塌,张裕成这等人不能毁了她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