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卫妈妈和吴妈妈谁也没接她的话, 两个人正小声埋怨着、争执着。
方瑾枝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 将脸贴在卫妈妈的肩上, 去听她们两个这几日总是重复来重复去的话。
“地上滑,你可得小心着点,别摔了手里的料子。”卫妈妈如往常一样絮叨。
另一边的吴妈妈却翻了白眼, “不过是平常的两块菱锦罢了,以前在家里的时候要多少有多少。再瞧瞧这颜色, 一块鸭卵青的,一块蓝灰的, 简直就是别人挑拣剩下的。咱们姑娘才几岁,留下两块颜色这么暗沉的料子!”
“咱们姑娘身上有重孝, 哪能穿大红大绿的。”卫妈妈一边小声劝着, 一边四处打量,生怕被别人听了去。
吴妈妈消停了一会儿,又开始说:“我瞧着那块妆花缎可适合咱们姑娘,浅浅的丁香色,很趁咱们姑娘的脸色。又不是大红的忌讳色。再说了,老夫人的寿辰赶巧是年三十,双喜临门的节骨眼, 咱们姑娘就算是带着孝, 也不能穿一身素服呐!”
卫妈妈说不过她, 只是胡乱劝着:“行啦, 行啦,别说啦。这里是国公府,又不是咱们家里……”
吴妈妈早看不惯卫妈妈满口的“行啦,行啦”,本来就强压着的憋屈就全涌了上来。“国公府怎么了?那也是咱们姑娘的外祖父家!”
吴妈妈声音拔高,引得前头垂花门那边扫雪的两位妇人抬头望了一眼。卫妈妈心头一跳,忙小声嘱咐:“别说啦,别说啦。再叫人听了去,说咱们不知好歹……”
好在吴妈妈勉强住了口。
直到穿过了垂花门,卫妈妈又开始絮叨起来。“咱们在家里的时候鲜衣美食样样丰裕,可脱不了商贾之家的名。高门大户都瞧不上行商的,何况是这国公府了。再说了,咱们夫人只不过是国公府里庶出的女儿,如今能收留咱们姑娘已是天大的恩德……”
“砰”的一声钝响,吴妈妈竟是直接摔了怀里的两捆料子。骇得卫妈妈抱紧怀里的方瑾枝,方瑾枝腰背被她勒得都有些疼了。
“你这是做什么呦!这料子再不好也是赏下来的,快捡起来,别叫人看见了!”卫妈妈急说。
吴妈妈已经忍了六七日了。她在方家的时候是顶体面的妈妈,可是到了这国公府却处处看别人脸色。这里的奴才个个明里来暗里去地欺负人,甚至有人说她是“铜臭坑里爬出来的老妪”。
“商贾之家怎么了?合着他温国公府上上下下不用花银子?一边看不起咱们,一边收了咱们家的铺子!”一提到铺子,吴妈妈更气了,“什么叫做‘能收留咱们姑娘已是天大的恩德’?有本事不要方家的铺子!那才叫收留!足足二十二家铺子!十一个庄子!四处府邸!全霸占啦!我看呦,就是盯上了咱们方家的家产,欺我方家没人了!”
吴妈妈说到愤怒时,眼圈都红了一层。她虽性子莽撞,人也不够圆滑。可毕竟上数三代都是方家的忠仆。
“别嚷,别嚷啊!”卫妈妈急得跺脚,“回去再说,回去再说成不成呐?”
吴妈妈最不爱看卫妈妈窝囊的样子。她也知道自己过火了,又怕老泪掉出来,抹不开脸。直接转身往回跑。
“这……”卫妈妈立在原地,瞅着吴妈妈跑远的背影,不知怎么办好。她拍了拍方瑾枝的背,低低劝慰:“没事儿,咱们姑娘不怕。”
方瑾枝并不怕。
吴妈妈的脾气一向不好,尤其是方家只剩方瑾枝一个主子之后,她的脾气就更不好了。
方瑾枝趴在卫妈妈的怀里,静静看着地上的两块被雪泥染脏的菱锦。她刚刚还在筹划着用这两块料子做些什么好呢,真是可惜了。“先把那两块菱锦捡起来吧。”
“诶!诶!”卫妈妈这才反应过来,她将怀里的方瑾枝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捡起了那两捆菱锦。菱锦外面一层都弄脏了,而且卫妈妈的衣襟和双手也都染上了雪泥,没法再抱着方瑾枝了。
卫妈妈四处张望,这里离回去还有一段距离呢。若是平常,方瑾枝倒是可以自己走路。可如今她大病初愈,又天寒地冻,满地积雪的,卫妈妈哪里敢让她自己走路,一旦摔着了可不好。更重要的是倘若让旁人看了去,更是不像话。
瞧着卫妈妈揪着个眉头的样子,方瑾枝知道她又没主意了,便说:“不急,你先把这两捆菱锦抱回去,一会儿再来接我。”
她又加了一句:“弄脏的那一面贴着身,别让人看出来。”
这话说完了,方瑾枝自己都觉得好笑。如今她竟沦落到不如两捆料子重要了。
“好,老奴一会儿就回来。姑娘您别乱走哈!”
“你不要跑,也不要慌慌张张的。如果有人问起了,就说我贪玩。你回去给我拿大氅的。”方瑾枝娓娓说来,声音是脆的、甜的。
“诶!诶!”卫妈妈应了,抱着两捆菱锦往回走。
宽大的兜帽遮了方瑾枝一双漂亮的眼睛,也遮了她眼睛里的一抹愁容。垂花门那边的两位老妈妈也不知道听去了多少。再说了,吴妈妈刚刚大吵大嚷的,指不定又被谁听去了。若真是被哪个下人听见了,要不了多久该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
她虽来到温国公府不过六七日,可也知道这里不比家里。规矩多着呢,算计也多着呢。也正是这六七日的光景,让她明白了好多之前不晓得的事儿。
原来做生意是要被瞧不起的。可是舅舅们为什么要走了那些商铺代为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