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房门之前,西德尼默不作声地望着伊格尼兹。
他拍了拍她的肩。她捏住衣角,红着眼圈望他。
可他什么都没说。
西德尼回到房间,准备换了身上那身衣裙,却感觉伊格尼兹碰过的地方有微妙湿意,温热粘腻,像有某种生活在浅海里的软体动物贴了上来。掀开衣服摸了摸,她惊讶地看到满手的血污。
西德尼立刻从床上弹起来,跑去敲伊格尼兹的房门。
没人回应。她用力推开房门。
油灯那的一盏暗橘划开黑夜的幕,半精灵安静地坐在高背椅上,眼睫盖下,透出几分慵懒疲倦。灯光斜抹过去,晦与明在深邃清晰的五官上渐次交替,他依旧如一幅优美倦懒的古典主义油画。半解的衣袍,与银发一同流入平坦胸膛的血液,让他变成画家笔下被刺杀在卧室里的年轻贵族。
一路上,深色衣袍掩盖了伤口涌出的血。
西德尼终于明白他一直沉默不语的原因,咬着嘴唇从窗帘上扯下一圈布,小心解开伊格尼兹的衣服,想为他止血。可伤口实在太多,魔法隔着衣服直接伤害躯体,几乎都深可见骨,四处汹涌的鲜血她根本照顾不过来。鲜血将绒布彻底浸湿也没有止退的痕迹,西德尼感觉心脏跳动得异常艰难,小声叫了一声:“伊格尼兹?”
伊格尼兹睁开眼。他的人鱼,那一团软软的小东西正面色苍白地缩在他胸口瑟瑟发抖。
他抬起尚还完好的那只手,施展魔法止血,之后手掌垂下来直接按在西德尼后脑上。
“你能处理伤口为什么不尽快?”小人鱼还没从恐惧与急切中缓过来。
伊格尼兹轻揉着她的金发,声音低沉,略微沙哑:“我想先休息一段时间。”
大型召唤术施展得太久,精神上的极度疲倦比ròu_tǐ疼痛难忍很多。就在刚才,他面对的敌人是整个精灵城,还有无数来自永恒之塔的精英法师,他们迫切地希望他能够死去。
“我帮你……包扎一下。”西德尼站起身翻箱倒柜地寻找医疗用品,金发掩面,话语的磕绊声中隐约藏着近似抽泣的轻叹。
柜子里只有装着各种实验试剂的瓶瓶罐罐。西德尼只好接着撕窗帘,准备用最干净的一面为他包扎伤口,回过头却发现伊格尼兹已经施展了治愈术,狰狞裂开在躯体上的缺口缓慢收缩,森白的沟壑底翻出新鲜的筋络与充填物。
他将消毒试剂召唤过来,省略了涂抹的过程直接浇下去冲刷伤口,皮肉生长与灼烧的细碎响声令人毛骨悚然。
西德尼捏着布条,不太敢看:“还用包扎吗?”
伊格尼兹点点头,脱下衣服,上身赤裸。小人鱼温暖纤细的手指抚上来,四处游移着擦拭鲜血缠绑绷带,她的眼神天真胆怯,却没有躲闪。伊格尼兹在血液鼓噪中轻声喟叹,这条小人鱼是怎么长大的呢?在族人和所有海洋生物的呵护与眷顾中成长,几乎不会遭受痛苦与伤害。
西德尼小声问他:“你怎么还会治愈术?”
伊格尼兹缓慢点着扶手,嗓子像被火灼烧过一般沙哑:“会一点。”
生存环境比较特殊,总得什么都学一点。
最初的恐惧过去,西德尼开始打量半精灵的身躯。平常在床上她总是被他按来按去的,几乎没什么细看的机会。
唔,很结实,不像个法师。清晰坚韧的线条在宽阔平坦的胸膛上略做舒展,一路延伸到修窄的腰部又恰到好处地收紧,微微的绷紧与起伏透露出让人心悸的爆发力,令她联想到流动在豹优美皮毛下富有生命力的肌肉。
陈年的伤痕四处覆盖,西德尼试着点了点,五指立刻被他用手掌紧捏住。
“那里怎么了?”她盯着他左肩上最狞然的那块疤。
伊格尼兹爱怜地摸着她的脑袋,回答:“那里曾经有个不好看的烙印。”
“然后呢?”
男人的笑声又沉又哑:“我把它割了。”
小人鱼没往下问,沉默着包扎伤口。
轻柔的抚摸让伊格尼兹疲倦感更重,他眯起眼,有点恍惚地回想起有关那个烙印的事。
给货物肩上用火铁烫出烙印,是早些年南方地下妓院常做的事。生下他的女人就在其中一家里从事特殊服务,某次招待一个佣兵团中的精灵法师时因疏忽怀孕,混血精灵因数量稀少而在妓院或黑市里卖得格外昂贵,妓院主人要求她生下这个值钱的孩子。生产后女人又无可避免地拥有了母性,她不忍心让这孩子就被困在暗无天日的牢笼里,一到合适的年纪就被迫去当童妓。
她借着这点母性做出了这辈子最大胆的事,把混血儿偷偷塞进了前往北方精灵栖息地的货车里。
女人并不知道,这个混血孩子刚坐上货车就从地板上掰了一块生锈的铁皮,一点点将肩上代表低等奴妓的烙痕给剜去了。
伊格尼兹轻轻揉了揉太阳穴。那是他挣脱的第一道枷锁,却不是最后一道,那之后还有更多,当然他会一个个扼碎。野心勃勃的兽从不甘心雌伏,只要他的爪子还在,只要他的利齿还在。时至今日,距离卸下最后一道锁的时刻已经很近了。
“这是什么?”
小人鱼好奇地打量精灵的身体,在左手臂上发现了一串接近纹身的字符。
伊格尼兹沉笑了一下,回答:“龙给她的仆人施加的契约。”
西德尼微怔。
虽然早有察觉,但事实清晰呈现在眼前时仍然对她产生了冲击。从被捕捉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