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轻凡低下头,小心地逗弄起雪貂,同时隐蔽地翻了一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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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队行了数月,离北朔的愈发地近了。
自然,离燕国也就愈来愈远。
随着时间的流逝,许轻凡脸上的表情也越发地少了,倒是每次驻扎时呆呆地立于雪地中的时间越来越长。
每每那时,那只被命名为白球的雪貂,总是会趴在他的肩头,不时用舌头温暖他开始冻僵的脸。
可是即便如此,那缭绕不散的悲戚不舍,从来没有为之少上几分。
司徒裴只能远远地看着,看着那个孩子的心痛,不舍,孤独,愤恨。
终究是,无能为力。
在即将到达北朔边陲的那天晚上,许轻凡将白球赶走了。
他和那只雪貂感情极好,同吃同睡。可是在驱赶他的时候,也是极为无情的。
白球呜咽着在地上翻滚,始终不肯离开许轻凡。
许轻凡狠下心,借了一条马鞭,边抽边赶。
“走啊,你给我走!!”他的声音里带着颤抖,手下却没有丝毫放松。
终于,白球被他打怕了,仰头悲呼一声,最后看了许轻凡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站在原地的许轻凡,脸色惨白,面容惨淡,像一碰即碎的白瓷娃娃,喃喃自语着。
“走了好啊,燕国的本就该留在燕国,去那笼子里做什么?”
他紧紧捏着脖颈上挂着的绣囊,晃晃悠悠地向自己的马车走去。
自始至终,司徒裴都在一旁看着,他的脸上是少有的冷漠,带着钢铁般的坚硬,手指却狠狠地嵌入了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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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深记得那一次与许轻凡的谈话,那个孩子淡淡的表情,从始至终,没有改变过。
【 “我们北朔地域广大,物产丰饶,都城更是繁华无双,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有雕栏玉砌,兰香美人……”
“……也许北朔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 】
第六章
在白球离去的第二日,天色尚早,晨光微熹,车队便要动身。
‘途中遭遇百年难逢之大雪,行程已被拖延,接下来几日,免不得得多赶些路。’
司徒裴这样思忖着,自然便想起昨夜似是有点崩溃的许轻凡,心中百感交集。
若是他能留于燕国,受到重用,定会成为北朔大患,让人日夜难眠。
可惜,世事本就没有‘如果’,既然已经被当成政治的牺牲品,所谓的未来,又是何等的轻薄可笑。
“将军,”一位士卒小心地上前请示,让有些神思不属的司徒裴骤然回神。“那位殿下的举动有些奇怪。”
司徒裴自然知道他口中的殿下是谁,不由自主地便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天际微亮,却还是拢着大片灰黑的乌云,不知何时又在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让视线有几分模糊。放眼望去,银装素裹,漫天遍地都是相同的颜色。
过于纯粹的色彩。
犹如此刻静静立于雪地的人。
这本是这段日子里屡见不鲜的场景,士卒们虽然心头唏嘘,但总归还是习惯的。
只是,今日似是与往常有些不同。
许轻凡只着一袭单薄的白衣,免冠徒跣,及腰的黑发在风中舞动,渐渐地沾染白雪;赤着的双足,白皙如玉,本就如同霜雪雕琢而成。
犹如雪地孕育而生的灵魅。
穷冬烈风,大雪深数尺。
在这样的天气里,身体并不强健的许轻凡这般打扮,简直就是把生命视为儿戏。
可是,司徒裴不想上前阻止他。
无论任何人,愿意赌上生命去完成一件事的时候,贸然的打扰,都是一种侮辱。
许轻凡在唱歌,一首很简单的歌。
他的声音不像素日里的清亮,反而断断续续,带着沙哑。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就这么两句词,于许轻凡唇齿间不断辗转。
这是屈灵均的《国殇》,司徒裴毕竟是出生世家,自然不是半点不通文墨的普通士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