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兰没想到的是,他在军队里的名声在这次战斗后有了变化,不是因为他救了司徒雪融一命,而是因为他灵机一动的「用火烧绳子」。
北漠士兵骁勇,不依赖于云梯一类的器械,攻城就靠绳索钩镰。他们特意从远辽引进了一种韧性极强的藤类植物,这类植物很难被割断,在远辽甚至可以用来打磨石器,然而这植物的缺点就是本身油脂含量较高,比其他植物更易燃。
凤兰不知道当初是因为觉得植物都怕火才提出火烧,还是眼前正好放着支火把,反正抓住这一点基本上是歪打正着了。
在刘青勉为其难地拍拍他肩膀说「你算是立功了」的时候,凤兰还觉得又被讽刺了,后来偶然听到一群士兵聊天说到「若不是凤公子解决了绳索,那晚真不知道能不能守住」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对战事确实起了积极作用。
司徒雪融则从那之后就有点儿怪,凤兰隐隐这么觉得,可看说话做事又算正常,说不出到底哪点不对头。
红珠城内的气氛也不轻松,北漠军在五十里外安营扎寨虎视眈眈。
「罗琛」这个名字从那晚起成了雪融和刘青最为头痛的话题,他便是那晚发动夜袭之人,北漠王妃的弟弟,用兵诡异又有惊人的勇气和胆识,年仅十六就成为北漠主力军副将,可谓英雄出少年。
雪融从那晚之后就一直浅眠,稍有动静就醒来,凤兰很在担心他,一日入夜后醒来发现他只着单衣坐在窗口,看明月当空想什么想得出神,眉头紧蹙间一道凹痕平添了几分沧桑。
「雪融,在想什么?」凤兰拿起衣服给他披上,心痛他不爱惜身体又舍不得责怪。
「我在想……为何罗琛那样的奇才不降生在我华都,偏偏为北漠夷狄烧杀抢掠助纣为虐?」
「他既然已经身为北漠人了,你在这惋惜有什么办法?」
凤兰隔着衣服搂住雪融,替他系好扣子:「别想那些无谓的事情折腾自己了,过来好好休息吧。」
「凤兰……你知道吗,我没有轻敌,我事先是做好准备预防北漠夜袭的。可尽管做好准备,仍旧被攻得狼狈,如果我没有……那现在恐怕,恐怕已经……」
「你做了准备,所以守住城了啊,」凤兰转身点起了蜡烛,知道今夜大概是睡不成了,回头见司徒雪融的表情好像在沉思又好像快哭出来一样,揽住他柔声问:「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司徒雪融摇摇头,凤兰也不逼他,就等着他自己开口。
「……要是跟你说我从前每战必胜,从未吃过一次败仗,你信吗?」
半晌司徒雪融轻声道,好像千万思绪郁积心中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地方,将头埋在凤兰肩上絮絮道:「原先那些跟着我南征北战多年之人,都知道在我面前,没有敌人能笑得出来。我一直没怕过任何人,从没像现在这么怕过。」
「你是害怕罗琛吗?」
「怕啊,怎么不怕。大家还都相信我,可是这次局势差点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死了很多人,或许会死更多,或许红珠会被攻陷。我不敢相信,在明明已经做好准备的情况下,居然有人能只靠强攻把我弄得措手不及……」
凤兰感觉到雪融的身体在发抖,更加紧抱着他轻抚安慰。
「我知道……呵呵,你要笑话我了,哪有带兵打仗常胜不败的?可是……凤兰,他让我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年幼无知却几番大胆涉险屡建奇功。
「那时候我也曾经大败许多久经沙场的老将,现在却换我被一个小辈差点逼上绝境。我怕他,而且不甘心……
「年纪越大,越发现肩上的责任很重,将士们的生死命运全依赖我一个决定,当年的锐气我已经找不到了,因为我知道万一我做错了,那么多无辜的人的生命和家庭就要毁在我手里。真是……真的是……」
凤兰轻叹一声,正准备说什么,司徒雪融却已喃喃道:「对不起,我知道、我知道在这个时候不能灰心不能逃避……凤兰,只是我心里很乱很难受,你让我靠一下,一下就好……」
夜风吹过,树影婆娑,下起了零星小雨。瓦片上的寒凉湿意和沙沙雨声透过窗户纸,凤兰轻移半身,替司徒雪融挡住寒意,默默支撑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