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森的声音焦急地传来,很快就被那陌生声音打断了。
“你说谎!今天整个晚上你都躲著我,你看都不看我一眼,离得远远的,这不是故意的吗?”
方澄觉得有些不对,他们在吵架?他要出去劝架吗?可他跟那陌生人一点不熟,也不晓得发生了什麽。
“你别在这里喊,我──”
“可是你在躲著我,我找不到机会跟你说话,到处都是人!阿森,听著,我还是要再说一次,我喜欢你,我是真的喜欢你。你不用开口,我知道你要说什麽,你已经说过了,不用再说一次,我都知道。我只是想,既然我们都喜欢同性,为什麽不试著先在一起?这没有损失啊,难道你不觉得孤单吗?”
那陌生人以激动又高昂的声音说了一大堆。方澄像被雷击中一样,从头皮到脚底到血液,全在发麻。他下意识往前走动了几步,他看见阿森的脸正对著他,脸上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漠然。
阿森的对面站著一个男生。
清清楚楚,没有一丝疑问,绝对是一个男生。
阿森越过那男生,瞟了方澄一眼。
方澄觉得自己的脑袋正在尖锐的轰鸣,像一架负荷过重的机器,高速运转,充满噪音,随时要崩溃。
他听见阿森冷冷说:“我不孤单。”
那男生绝望地垂著肩,黑暗中他散发著浓浓的悲伤气息,可谁也没注意他。方澄看著阿森,阿森也看著方澄。那男生最後沈默地走了。
方澄依然呆站在原地,直到阿森走过来看著他。
“我希望你不要告诉别人,特别是我奶奶。好吗?”他说。
那个令人出乎意料的晚上由方澄的落跑告终。
在阿森说完那句等同承认性向的话後,方澄像被什麽野兽咬了一口,惊恐极了。他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如何面对阿森,阿森完全成了一个陌生人,他手足无措。
最後他跑了。
他跑啊跑,像有只怪兽在後头追他一样。他跑得血液在血管里呼呼奔流,跑得呼吸都窒住,跑得心脏像鼓声一样震天响。
到最後跑不动了,他才回头看了一下,身後的小路空荡荡的,没有人追来。他松了口气,躲到墙边的阴影下,缓缓走著,让自己歇息一下。他的思绪乱极了,几乎不能思考,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阿森喜欢同性这件事。
他脑子里的神经像被炸弹炸过一样零碎,完全无法组织起来进行一次有效的思考。到最後他放弃了,他不再思考这个离奇的晚上所发生的事情。他走回家,洗了一个冷水澡,而後把自己扔到床上,试图使自己迅速进入梦乡。
他翻来覆去一个晚上,心里乱糟糟,近凌晨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著,零零碎碎做了几个乱七八糟的梦。
醒来的时候心慌得厉害。
他躲著阿森。
阿森出现的时候,他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去。有一次他下楼去喝水,正好碰见阿森帮他奶奶从外头买了一袋米回来。阿森瞧见他,张了张口正想叫他,他几乎是立刻就转身逃上楼,像犯人见了警察一样。
这太明显了。
阿森不笨,一下就察觉方澄有意躲著他,也猜到是怎麽回事,从此他也不再去找方澄说话或者出去玩。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方澄反而在意起来。阿森过来他家的时候,他从窗户偷偷注意他。阿森仍是那个阿森,笑容满面地同每一个人打招呼,手脚勤快地帮他奶奶打扫院子、修剪植物。他一点也不惊慌,仿佛他的秘密从没有被方澄撞破,仿佛他的秘密没什麽大不了的。
方澄一再地想起那晚上的惊慌跑走,他觉得那是因为自己对阿森的性向太过惊讶,炸弹一样的冲击,令他无法思考。但如果说他是否因此讨厌阿森,答案绝对是否定的。他不讨厌阿森。阿森挺好的,跟他在一起一点也不无聊。他不像他的同学,老是谈论漂亮女生、名牌鞋子等等无聊的东西;他也不像他们那样吵闹,动不动勒人脖子,做出一些下流动作,说黄色笑话。跟阿森在一起很舒服。
所以他想跟阿森和好了。
但是他们又没有过争吵,怎麽和好?
这难住了方澄。他从小孤僻,个性糟糕,自私自利,从没有过好朋友,没人愿意承受他的坏脾气。他在班级里面是独来独往的资优生,考试永远第一名,但人缘永远最後一名。同学们出去活动,总是有意无意遗忘他。方澄在意吗?他总是装得毫不在意,他确实不喜欢他那些吵吵闹闹的同学,可是心里总觉得有些受伤害。他有时会想,自己就那麽惹人讨厌吗?不管在学校还是在家里,他总是令人不愉快。渐渐的,他也开始认为自己确实不招人喜欢,他确实是惹人讨厌的。这些自卑的自我认定使得他的脾气越来越坏,而越来越坏的脾气也使得他越来越惹人讨厌。
可阿森使他觉得自己不那麽讨厌了。至少还有人愿意与他相处,乐意跟他一起出去散散步、说说话。而且这些日子,他跟阿森确实相处愉快,即使开头他依然脾气暴躁,但阿森容忍了他,邀他一起去玩。他觉得跟阿森在一起,自己的脾气似乎好了一点。
他开始想一些笨拙的方法,希望跟阿森恢复到以前的样子。
他在阿森可能出现的时间,在房子里、院子里到处溜达,希望能碰见阿森。可每次都那麽不凑巧,在他上厕所或者倒杯水的时候,阿森送他奶奶过来了又走了。他总是碰不上他。只有一次,吃过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