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宋元嘉二十八年,公元451年正月丙戌朔,太武帝大会群臣于瓜步山上,班爵行赏有差。鲜卑人缘江举火,向着江对岸的南宋炫耀着鲜卑帝国的铁蹄已燃尽江北大地。
隔天,拓跋焘便迎兵北还。北还期间,却又引兵攻克兖、徐、兖、豫、青、冀六州,杀伤不可胜计,强者为转尸,弱者为系虏。村井空荒,无复鸣鸡吠犬,六州荡然,无复余蔓残构。
烈火昭昭,焮天铄地,瓜步一炬,元嘉狼藉。
三月,太武帝抵达平城。
中常侍宗爱性险暴、多不法,太子晃深恶之。太子晃为政精察,但却有些贪图财货——他营立私田,畜养鸡犬,乃至酤贩市廛,与民争利。高允虽劝说过他多次仍不听,以致民间谤声流布,不可追掩。
宗爱十分害怕太子晃揭露他的恶行,于是他便恶人先告状,将此事添油加醋报告于皇帝,并捏造了许多莫须有的罪名,太武帝听闻此事后十分愤怒,处死了东宫集团的仇尼道盛等人,以示惩戒。
宗爱却并没有就此罢手,他又花重金收集太子晃的其他罪状。在一次宴会上,酒酣耳热的拓跋那不小心将国史案的阴谋说露了嘴,而这条消息也很快传到了宗爱的耳朵里,于是他便即刻将此消息报告于拓跋焘。
平城·东宫。
自从得知高凉王、略阳王获罪赐死之后,或许因为忧惧,拓跋晃便一病不起。高允三不五时便会入宫守候,他见太子晃整日低烧不止,昏迷时喃喃自语,醒来却一言不发,不禁联想起了那时的崔浩。
含糊不清得叨念着鲜卑语,太子晃又一次惊醒。溘然开眼,见有人正用袖管拭汗,恍恍惚惚,却看不清那个人是谁。
“阿爷……?”
腾腾兀兀之际,勉强撑开眼皮,望出去人、物皆是重了好几叠,犹如虚灵幻影。
“阿爷?”只字片语自嗓间丝丝残喘,而太子晃却仍倔强得声声续续重复着它,“阿爷……”
“天真。”望着那眸空洞无神的双眼,拓跋焘心如刀绞。抓起太子晃的手,他牢牢得紧握着它,犹记得刚出生时,他的手柔软如棉花,而如今,他的手已布满硬茧,而这东宫却还是那般摸样,床榻案几,其布局甚至与自己当年所居时相差无几——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你还好吗?”他问。
“我、不好。”他答。
“傻孩子……”
“傻、兄兄。”淡淡微笑着,太子晃的语调似是有了一丝生机,“对不起。”
“不……”又一遍小心翼翼擦拭去他额上冷汗,拓跋焘的轻声细语带着丝丝抽噎道,“没有他们,我也会这样做……为了你。”
“呵呵……”眼眶中饱噙泪光,拓跋晃却凄凄而笑,“天真让阿爷你…… 失望了。”
“不。”摇了摇头,拓跋焘强吞下一喉哽咽,“吾儿……”晶莹自眼角垂下,滑过嘴边,带出的那句言语,太子晃翘首以盼了二十多年,
“吾儿,你是我的骄傲。”
“是、是吗……”豁然开朗,太子晃看到那些虚灵叠影渐渐重合,“阿爷……”颤颤巍巍的手抚上他的鬓角,“你怎么…… 老了这么多。”
只见那个跪坐在床榻边的人,垂鬓斑白、华发婆娑,他斜斜的瘫坐在那儿,犹如一具潦倒颓唐的枯骨。
“兄、兄这样…… 一点、儿也不像大英雄了。”拓跋晃笑着,眼眸中折耀出回光,“我、下辈子再……”
话没说完,太子晃便垂身而去。
“孩、子?!你、我…… 不、别……,再……!”
如这支离破碎还能凑出三两阕话语,那这残喘枯骨也不失再苟存于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