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乐行也定了定神:“在下认识一个泰西人,是个传教士,我们称之为西儒,大人知道传教士么?”
见赵肃点头,他便续道:“此人对大明甚为仰慕,希望能与官府见面,不过范大人似乎对此没什么兴趣,而且朝廷目前还没有允许西洋人进入内地,所以他只能在广州府范围内活动,寻找机会北上。”
“他的目的是?”
“面见皇上,请求皇上允许他传教。”
“他叫什么名字?”
“范礼安。”
如果赵肃是一个历史学家,对这个冷门的名字也许还会有一点印象,但他不是,所以听了也没什么反应,只道:“你与他过从甚密?”
沈乐行道:“见过几回,他是意大利人,一心传教,与占据濠境的佛郎机人非是一路,如果大人想到那里去,”他小心翼翼地瞄了薛夏一眼,“在下可以联系他,代为引路。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在回来之前,大人最好都不要暴露身份。”
沈乐行并不知道,范礼安虽然是意大利人,但他所在的耶稣会,却是西班牙人建立的,不过他有一点是说对了,现在耶稣会对东方的态度,旨在传教而已,能够觐见中国官员,并得到许可进行传教,对传教士说已经是天大的福音,他们暂时还没有几百年后西方列强用炮火来打开远东国家的实力和野心。
薛夏杀气腾腾的怒视传过来,沈乐行不自觉瑟缩了一下。
赵肃沉吟了一会儿,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此时离麦哲伦环球航行已经过了五十多年,受大航海时代影响,欧洲人的脚步越走越远,天主教传播的范围也越来越广,只不过中国由于之前的闭关政策,除非是官方认可的朝贡使节,否则要进入中国极为困难,天主教的传教士们几次想面见官府甚至皇帝,却都不得其门而入,如果赵肃这种级别的官员愿意接见他,对于范礼安来说自然是天大的福音,怎么还会去想对他不利,所以赵肃的安全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但薛夏显然并不这么想,在赵肃与沈乐行确定了见范礼安和去濠境的时间之后,沈乐行很有眼色地告辞离去,他一走,薛夏立马就给赵肃跪下了。
“还请大人收回成命!”
赵肃伸手扶他:“薛大人起来说话。”
薛夏不动,一副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的架势。
赵肃收手,喝了口茶,慢悠悠道:“薛大人。”
“属下在。”
“陛下出发前,似乎让你一切听从我的命令。”
薛夏也很执拗:“可陛下也说过,请您切勿亲身涉险,若是大人遇险,属下十条命也不够赔,还请大人体恤属下!”
“薛大人,我不是去玩儿的。”赵肃也不急着让他起来了,起身负着手,在屋里慢慢踱步。“你能当上锦衣卫,家境一定很不错吧?”
薛夏一愣:“先父早逝,家中尚有母亲和妹妹,都靠属下一人养活。”
锦衣卫出身有两种,一种是在良民中选拔,然后靠能力和资历爬上去,一种是世袭。自从朱翊钧改革身边的亲卫之后,提拔了不少有能力无背景的亲卫,薛夏就是其中之一。
“既然如此,那你对民间百姓生活,当有更深的了解才是,我问你,当今百姓生活如何,可富足?可安乐?”
薛夏想不到赵肃会问他这种问题,有点猝不及防:“属下不敢妄议。”
赵肃又道:“我们一路行来,并没有故意避开贫苦之地,你看刚刚闹过灾荒的地方,是不是每个灾民都得到妥善安置?再看东南一带,因为有了戚继光的驻守和几十年的扫荡,才换来刚刚恢复生气的平静,如果再来一次倭寇呢,朝廷的国库,还能消耗得起吗?这些百姓,还能幸免于难吗?朝廷的军队,能不能保住他们的家园,保住他们的妻儿不被倭寇糟蹋?”
薛夏不语。
赵肃没有就此停口,他甚至一反常态,显得有些咄咄逼人:“假如这些百姓里面,有你的母亲和妹妹呢,你一定会奋起反抗吧?人同此心,情同此理,他们也有母亲,也有妹妹,他们也会反抗,可是他们是百姓,不是军队,应该是朝廷来保护他们,而不是他们用血肉挡在前面!濠境明明是大明的国土,却为什么要被那些佛郎机人占据,让他们在大明的国土上,用他们的炮火对准我们,让他们糟蹋我们的百姓?!”
薛夏低下头,咬紧牙关,没有说话。
他如果不忠心,不热血,不是个好苗子,朱翊钧也不会把他放在身边重用,又让他来保护赵肃,赵肃也正是看中他这一点,才想通过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来说服他,对这种人,一味强硬,只会闹僵关系。
“因为,在郑和之后,我们就再没有一支像样的水师来威慑敌人,堂堂大明,空有海而无防!所以就连区区一个倭寇,也能横行数十年,连佛郎机人占据濠境,我们也无可奈何,还只能自我安慰,说濠境只是个小地方,他们要了也就要了!”
薛夏攥紧了拳头,虽然依旧没出声,却明显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赵肃道:“如果我们有这个能力,他们还敢如此放肆吗?本官也不怕老实告诉你,现在别说再来一次倭寇,即便是周边异族时不时的侵扰,已足够让朝廷疲于奔命。你道本官为何为了两百万两跟沈乐行在那儿扯皮?因为现在朝廷拿不出多余的钱来造船建水师,这两百万两就是及时雨!你道本官为何非要到濠境去?难道是吃饱了撑着吗,佛郎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