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从今日起,自己将踏上一条艰险的复仇路。但岑非鱼没有用恨来激发他的义气,而是让他与过往作别,为他擦亮那双因苦难而蒙尘的眼睛,为他洗练出一颗赤子心,让他明见是非曲直,纵使往后不得不手持修罗刀,心中亦常怀光明,不让仇恨累及本心。
“很好!”岑非鱼微微仰着下巴,直视白马,“当晚事发突然,刺客将你误认为大哥的儿子,此事是乔姐使诈。然而,事已至此,无论你是否愿意,都只能将错就错。此事艰险无比,若事成,我们则许你黄金万两,助你安身立命,从此往后,江湖上只要我等势力能及的地方,皆任你自由往来。若事情不成,你我皆遭杀身之祸,只能以血祭奠冤魂。”
岑非鱼略一停顿,面色极为严肃,朗声说道:“我问你一句:你可愿意?”
他的声音洪亮,落在白马耳中,如隆隆的雷鸣。
白马没有片刻迟疑:“我愿意!”
周望舒颇感讶异,白马是个思虑很重的少年,在情况不明朗时,他不会轻举妄动。但此时此刻,周望舒仿佛看到有一腔热血,从白马的心中淌了出来。他止住白马,道:“虽然你对我们的谋划已有猜测,但我希望你慎重思量。”
岑非鱼却道:“我不会看错,白马就是大哥的儿子,他不用想。”
“不必多言,亦无须许诺。”白马侧目,望向摆在正中的香炉,双眼蒙上了一层极薄的水雾,“白马纵粉身碎骨,亦无悔无惧。”
岑非鱼走上前,一手搭在白马肩头,语气放松下来:“方才所言,原对檀青说过,但当时时机未到,他只知道要做替身而已。如今计划有变,换成你来担此重任,可黄金万两、江湖势力并不是说着玩的,白给的便宜怎能不要?故而,我虽知你心意,但这冠冕堂皇的话,免不了还是要说一遍。”
白马歪着脖子对岑非鱼笑:“你人都是我的,黄金万两还有什么稀奇?”
岑非鱼老脸一红:“可不是!”
“大手大脚。”白马眉头一皱,想不明白,岑非鱼到底哪里来得那么多银钱,“你家青州有金矿么?”
岑非鱼卖了关子,道:“回家就知道了。”
周望舒没出声,只怕是嗓子已经咳哑了。
岑非鱼与白马说了两句,已然心花怒放,知道见好就收,道:“把桌上的卷轴打开。”
白马郑重展卷,心跳剧烈,问:“是谁的画像?”
画卷缓缓展开,是一副人像。茫茫黄沙中,一座城关伫立,乌衣少年肩抗银枪,藐视万里层云。他身量颀长,劲瘦如一杆锋利的枪,皮肤被风沙吹得黝黑,但面目仍轻灵俊秀,尤其是眉眼如画,与白马有几分神似,只多了一份凌云气势。
白马跪倒在地。只一眼,他便知道,这英姿勃发的少年郎,就是父亲年少时的模样——他曾经多么意气风发!
岑非鱼见白马瞬间跪倒,单薄的双肩微微颤动,被他的悲伤感染,亦已泪目,道:“你父亲自幼长在玉门,一生都没有到过中原,多俊秀的一张脸,亦经不住日晒风吹。那日,我从老曹手中接过白马玉符,把陈王的白马军交转交给他,他开心极了,爬上城楼登高远望,那情景我一生都不会忘记。”
“他在看什么?”
白马的泪落了下来。
“看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岑非鱼长叹一声,上前点了三支香,敬在炉中。
继而是周望舒,他走上前来,同样敬上三支香。
白马定睛一看,桌上的牌位并没有刻字。这牌位看起来年代久远,其上更可见斑驳泪痕。他问:“是谁的牌位?”
周望舒叹道:“捐身赴国难,无法尽刻其名,以一块无名牌位,祭千万忠魂。”
牌位无名,原是因为玉门一役死得人太多。
岑非鱼点了三支高香,递到白马面前,道:“你非是替身,我认定了,你就是大哥的儿子,是他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敬上三支香,今日便认祖归宗吧。”
周望舒欲言又止,看了白马一眼,最终并没有多说什么。
白马以头抢地,激动得浑身颤抖,道:“不肖子孙柘析白马,虚度十六年光阴,今日终能认祖归宗。我愚笨无能,浑噩度日,幸得岑、周两位大侠不弃,救我于危难,为我指点迷津。而后,曹、周两位先辈显灵庇佑,助我寻回玉符,保全性命。望父亲在九泉下能得安息,白马定不会令你失望。”
“诸位英魂,我定为你们洗雪沉冤!”他接过岑非鱼手中的香,行过三跪九叩的大礼,额头磕破了,沾着星星点点的血斑。
岑非鱼将白马从地上扶起,道:“你父亲曾与我说过,将来无论儿女,皆以一‘灵’字为名。《广雅》云,‘灵,善也。’积仁成灵。今为你更名‘赵灵’,望尔积仁积善,以慰乃父在天之灵。”他轻轻抹去白马额上的血,“你父是冀州真定人,待得此事告于段落,我与你一道,将他的骸骨请回故土。”
“赵灵?我叫赵灵。”白马泪湿衣襟,哽咽到几乎无法言语,“关外的路太黑了。我会为他点一万支火把,照亮他归家的路。”
白马说什么,岑非鱼答应什么,他见白马哭得双眼通红,打趣道:“多大的人了,哭起来没完,是要把点绛唇改成雨霖铃么?”
白马忍俊不禁,反问:“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去?”
岑非鱼的衣襟也湿了,他与白马推推搡搡,险些撞到牌位。赵桢的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