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珩心里一沉,暗想这才是皇帝的真面目,可笑他总还是抱着几丝幻想,觉得刚才皇帝也是父皇,甚至是想给他当一回温和父亲的。
然而,皇帝终究是皇帝。
赵珩已经十三了,他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再期盼不切实际的东西,弄得像个孩子样的心x_i,ng。
他拿出十二分的恭谨,行磕头大礼受下皇帝的教诲。
皇帝满意了,又轻轻道:“要记得朕的话,将来该怎么处置摄政王,你自个儿要心里有数,不要心软!”
赵珩道:“儿臣谨记,不会心软。”
皇帝突然轻笑了几声,“珩儿会在帐外偷听,不就是因为心软担心肃王安危?怕他说错了话,让朕当场拿下?”
赵珩顿时涨红了脸,他被皇帝猜透了心思,深觉受了奇耻大辱,年少的储君还没有坐到那个位置上,就已经本能地知道什么才是一位帝王最x_i,ng命攸关的事。
帝王心,任谁都不可测。哪怕那是他的父皇。
赵深说了这许多话,颇觉有些疲累,挥挥手将赵珩遣出了殿外。
大承殿内终归寂了,空留皇帝一人独坐静思,看帝国最后的夕阳渐渐斜沉。
赵珩慢慢步下重重玉阶,忍不住回头又望了一眼金殿飞檐,他此时年纪尚小,却已不怕这国运的担子压在身上,至于他怕什么,倒有些朦朦胧胧,自己也说不清。
隔得还很远,赵珩就见那匹熟悉的白玉骢映着深红宫墙,飞驰而来,马上的人亦看见了他,扬了扬手中的鞭子。
赵珩再无顾忌,飞奔下玉阶,他心里闪过念头,父皇对赵渊的提防猜测那么重,只怕对皇叔的了解还不及他。
第六章
京城在近一月无雨后,暴雨如期而至,开始时,干裂的土地,暴晒的日头都消失了,天地万物欢欣鼓舞。
渐渐,就像兜满水的皮囊,再也装不下了,老天却仍不管不顾,眼看皮囊肿胀撑得吓人,依然拼命灌水,终于噗地爆破,地上一片泽国。
李逸不得已,和平安一起去了天宝寺,天宝寺建在城内地势最高的西面,已有不少民众逃难到了那处。
天宝寺原是皇家大寺,乱军进城时早被哄抢过一遍,除了砸碎的,抢走的,如今能重新被扶正的几尊大佛上,皆整个被人剥去了金衣,只剩灰洞洞的土胚。
寺里供着的金银法器,宝物袈裟也一概被洗劫空了,乱军连壁画上的那点金泥都不曾放过,抠得好似被虫蛀过的破衣烂衫。
僧人都散了,聚到此处的穷苦百姓不过是来躲雨避水,大部分人都没什么吃的。这种情况下,李逸也不敢拿出食物来,只在夜深人静时,和平安两个偷偷吃两口,好歹先撑过眼前水灾再说。
十天后,日头毒得人睁不开眼,京师各处的积水开始退去,寺里避难的人大多还没有动,李逸已带着平安准备离开。
人群聚集的地方,对李逸来说非常不安全,之前是因为暴雨积水,城里一片混乱,没人有闲暇来管他们。如今眼看水退下去了,这样大规模的民众聚集地,很快就会有官吏来查访登记难民,李逸可不想被抓个正着。
离开前,李逸爬至寺内藏经阁上,从这里可以看到城中全貌,哪些地方积水已退,一目了然。他默默在心中记下三四处地方,准备和平安实地考察之后,再决定藏身之所。
待到出寺经过大雄宝殿时,李逸只见无数信众正匍匐在内,大殿的顶上坍塌了一块,日光刚好穿过洞口照到大佛身上,给本来灰胎破败的佛像镀上了煌煌金身。
人群聚集在佛像底下感谢这些日子来得到的庇佑,平安倚着门槛拜了拜,李逸亦心中默念,希望佛祖能听到他的祈愿,保佑他平安逃出生天。
前往藏身地的路上,李逸越走神色越凝重,积水没有散尽的街巷里,飘过各种动物尸体,有猫狗的,更多的是耗子。
那些积水退掉的地方一眼望去更是不堪,什么垃圾杂物,动物尸身都聚作一堆堆。
李逸边走边被暑热蒸得浑身发烫,心里却是冰凉的。
京师一月内两度乱战,死了多少人?尤其是第二次城破后,立即就开始了连日暴雨,这么多尸身只要有一部分没有及时处理,甚至处理了却埋得太浅被雨水冲开,再加上动物尸身……
李逸不敢再往下想,天气热成这样,但愿不要起瘟疫,哪怕起疫,也别发展成大规模疫情才好。
京师的这场暴雨中,皇宫内苑自不受水浸影响,只宫苑上下都已换了一片缟素,等日头重又出来,天气太热,大行皇帝的梓宫只停了七日灵柩,就被抬出京师。
城外深山中的承恩寺暑气难入,便选了寺里暂放。
最要紧的缘由,是宫中已经看到了起疫的苗头,肃王赵渊当机立断,越过新帝和太后,下令皇城十二监严防死守,堪堪才将这势头压了下去。
赵渊当年在京中生活,因着皇太孙的缘故,曾不时出入内廷,比起滇南众人对皇宫诸事要熟悉得多。起疫的苗头才刚起,他就揽了宫内所有大事,诸多亲王大臣颇有微词,但新帝和太后的安危更重,要对摄政王不满,也得先过了眼下再说。
宫里能留下主事的老太监们见肃王是个熟门熟路的,便再没有什么可拿大的,不仅有事不敢瞒他,后头更是事无巨细都往肃王这里报。
“妈的,十二监就差跪下来叫爷爷了!”景王才看了几日的情形,便忍不得向几位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