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青侧着眼看了他许久,才出声道:“你不失望吗?我没能拿回公子羽元丹。”
慕容白听见声音的一瞬间就已经抬起头来,“你还能回来就好。找得到浮屠塔,那是我的福分,找不到,那便是天命难违。我并不失望,只是气恨白白放走了司马渊。”他起身倒了一大碗水递给慕容青。
慕容青接了水,慢慢喝了,抬眼望着慕容白因为担心微微蹙起的眉,咧嘴邪气地道:“虽然没取出公子羽元丹,但我在穷奇身上施了追踪术。”
慕容白瞪大了眼,“追踪术?”
慕容青目露寒光,“现在你可以告诉姓孙的,尽管要司马渊的命了。”
北都越来越戒备森严,有时候反倒像一座孤城。
皇宫里已经很久没有过生气了,处处弥漫着人心惶惶的味道。
流云殿已成断壁残垣,晋磊没提过修葺之事,白豆也不问。
晋磊搬到了尚安殿。
这夜是上元佳节,城中人山人海,星桥铁锁,明灯错落无数。
晋磊还是披着那身墨蓝色的大氅,站在琉璃塔上,望着宫城外风雪半歇,花灯遍地。烟火万千,延绵不绝地与昊昊天穹连成一片,远处万家渔火似星子坠地,近边塔尖上的灯光只若明月高悬。
这深宫人声寂寂,孤鸿杳杳。三千重楼簇拥之中,他的背脊挺得那么直,仿似千斤重压也撼动不了他一丝一毫。
半个月前,他还曾在这里舞刀给那个人看,可如今,他已是连刀都不再带在身上了。
他已经不需要刀。
他已经不再需要武器,不需要属下,不需要钱财,不需要权势……他什么都不需要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站在这个牢笼一样的皇宫里,望着那些不相干的人,感受那些与自己不相干的欢喜。
他并不欢喜。
但是他也不觉得伤心。
晋磊一直都是一个很自律的人,在贺家是,在水仙教是,在皇宫里也应该是。
他只是觉得冷,遍布全身的冷。
他其实也不需要报仇了。
因为如果太冷了,人就会变懒,变得不太想做事。他唯一需要的是找些什么来暖一暖自己,至少让他看上去没那么孤独。
于是半个时辰之后,整个宫中张灯结彩,朱台轻歌起曼舞,火树银花不夜天。
这夜甚至没有一个宫人敢去睡觉,他们只能陪晋磊耗着。晋磊要看歌舞,便一定要有霓裳美人;晋磊要听乐声,便一定要有箜篌丝竹;晋磊要他们热闹,他们便不敢庄重矜持。
轻妙歌声悠悠响起,琵琶玉笛声声入耳,台上楚腰宛转,灯火映得北都整片夜空都是明亮的。
晋磊却不在这热闹中。
他坐在流云殿残败得只剩半边的屋檐上,端正地、笔直地坐着,不说话,也没有表情。少顷,他倏然急切地站起来,目光灼灼地望着下面,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似是要朝什么人伸手。
可是下面的地上只有被宫人打扫过的雪堆,什么人也没有。
他也终究没有伸手,仍是缓缓坐下,听风啸雪洒,观夤夜长街。
未见雪满头,只闻笙歌起。
城中又开始放起了烟花和天灯,一簇一簇的烟花炸开,明亮的孔明灯仿若璀璨繁星,将整个夜空点缀得熠熠生辉。
晋磊躺在流云殿残破的屋顶上,双目空空地望着夜空。他想起半个月前,那个人和他一起躺在这屋顶上看过雪,和他一起睡在榻上听过满城烟花。
那个时候,他叫那个人的名字,嘱咐他不要回应。现在,他已经快叫不出那个名字了。
他的心大概是真的被挖空了,连记忆都有些模糊起来。
这半个月以来,今夜是他第一次踏足流云殿。任谁受了伤,都知道不能去碰受伤的地方,否则会痛会难受。流云殿就是那道不能揭开的伤口,晋磊小心翼翼地避开,旁人也战战兢兢地躲得远远的。
但今夜不同,今夜的夜色这样亮,灯火这样好看,像除夕那夜一样。
他忽然很有兴致想从记忆里把那个人找出来,填一填越来越空荡的心。
可惜他找不到了。
脑海里闪过许多光影碎片,他有些昏昏欲睡,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瞬间变得刺耳的风声就是在这时候骤然响起的,剑光隐在被烟火照得通明的苍穹下,利刃带着雷霆万钧之时朝晋磊心口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