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得了太子不代表守得住太子位,那时刚满十九岁的李晖带着王妃韦氏和属臣,从王府搬进了东宫。
要说以前的日子算是过得去,这眼下和今后的日子便是如坐针毡,胡氏要不要对付这位新鲜出炉的太子,简直是用膝盖想都想得到。
周太妃的一番怨言惊得侍候的宫娥内侍们忙不迭的退了出去,老宫人和瓶娘惊慌的对视一眼,一个忙起身给周太妃顺背,一个忙捧盏递水。
瓶娘温声劝道:“太太消消气,陛下父子之间的龃龉咱们管不了也不能管,现在当务之急是娘子的身子…”
“好,那还能生育么?不好,那东宫又是一场风波,里里外外这么多双眼睛都盯着,郎君也太艰难了些,你能帮一把就是一把吧!”
这话却勾起了周太妃的思绪,她拨开瓶娘的手急问道:“你还没说大郎媳妇是怎么个情况?药藏局的人是怎么说的?”
瓶娘不禁又红了眼圈:“遭了这么一难,能保住大人的性命就不错了,只是要再生育的话怕是不能够了…”
“听林掌医说,郎君已将此事上报给陛下知道,可陛下…陛下也只是让王大福带了直长去东宫,说让娘子安心休养…这些日子就由皇后带领命妇哭灵…”
王大福乃是天子从潜邸时就忠心耿耿的内侍,这几十年来一直都是天子眼前的红人,就连一向得宠的胡皇后见到他也要称一声‘大监’。
让胡氏都要笑脸相待的王大福亲自带侍奉天子的直长去东宫,对那位素来威严的天子来说,这已是优待。
“哼,这个时候再来做这些样子有什么用?”周太妃呷了口水,由老宫人接过玉盏才用帕子轻拭嘴角,对天子的这种做法不屑一顾,“猫哭耗子!”
这话瓶娘和老宫人却不敢接,但神色中满是对此话的认同,寂静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周太妃平静的声音传来:“眼下不少的眼睛都盯着东宫,大郎媳妇又没个体贴的长辈在身边…”
她说着指了瓶娘,厉声道:“你亲自去跟大郎媳妇儿说: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是太宗皇帝亲自挑选的长孙媳,太宗皇帝宾天,康皇后薨逝,如今皇太后薨逝她都是守过孝服过衰的,且膝下有一女,上孝下悌,没有一样是挑的出毛病的,就是陛下也不能废了她!”
“如今当务之急是赶快养好身子,天气炎热,皇后哭灵都数度昏厥,她这个做长媳的要再不抓紧,陛下的那点儿对不住也就消耗殆尽了!”
“先稳住,等出了孝立刻安排妾侍侍寝,管他儿子从谁的肠子里爬出来,只要有儿子就行!”
周太妃重新拨动着念珠,垂眸盯着地板上的霞光,声音愈发清冷:“从古至今,依靠德行坐稳储妃之位,甚至是中宫之位的女人不是没有,该怎么做她心里有数!”
“是!”
瓶娘和老宫人互相看了一眼,这也是眼下唯一的办法了,郎君是个稳妥人,太妃虽是庶祖母,到底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
太宗皇帝是当今天子的父亲,皇太子李晖在为中山郡王时,亲自为他挑选了河北道巨鹿世家韦氏女为郡王妃,李晖册为储君后,韦氏便是储妃,而‘康’便是先皇后费氏的谥号。
韦氏作为媳妇给夫家长辈守过孝,就是天子要废了太子妃,朝廷的一帮子阁老御史也不会答应,何况她不是不能生育,只是还没有嫡子。
从中山郡王妃起,到如今的太子妃,韦氏从未行差踏错,康皇后病重,她亲自捧羹把盏,日夜服侍婆母,连素来不苟言笑,天子的婶子惠王太妃都多次夸奖她是宗妇表率。
太子不好美色,身边七个有名分的妾侍,都是太宗皇帝、天子和康皇后挑选的,比起天子做太子时十几个妾侍,这一点太子没有被诟病的地方。
就是再不满意东宫没个嫡子,天子也不能对韦氏怎么样,况且韦氏是在皇太后孝里没了身孕,就是皇家也没有这么磋磨媳妇的!
天子还得好生安慰东宫,太子夫妇要是能抓住天子的这点愧疚之心,便能止住齐王、赵王的咄咄逼人之势,若不能抓住,只怕天子就真的厌弃了东宫了…
室内一片寂静,坐立的三人相对无言,正是盛夏,三人却感到了一阵阵透心的寒意…
八月的天骄阳似火,长安秦水县凤鸣村里小麦丰收,村子里平整的地上都晒满了金黄的麦穗,青瓦土墙房舍里,蓁娘踞坐在炕上。
黑鸦鸦的头发梳了两条大辫子垂在身前,身着浅绿色轻薄的交领襦裙,袖子挽在肘上,腰间一根布绳将裙子下摆系着,露出牙白色挽在小腿处的裤子。
她低头捏着一把麻线,十指不停地翻舞,炕上里边还睡着一位老妇人。
悉悉索索的,老妇人似是转醒,蓁娘忙停下手中的活计膝行两步,双手抚着老妇人轻唤:“阿祖,要起来了么?”
老妇人听见这清甜的嗓音,还没完全张开眼就已经先笑的满脸褶子,“我的乖乖,晌午暑气大,你不歇个觉在做什么?”话说完慢腾腾的坐起来。
蓁娘扶着阿祖坐稳了,侧身从炕桌上的水壶里倒了一碗水递给她,才笑嘻嘻的回道:“天虽热,可我就是不困!”
“中午我跟着树叶儿去摸鱼,踩到青苔滑倒了,麻鞋也断了,树叶儿塞给了我一把陈年的炯麻,让我回家再编一双,喏,我正编着呢!”说完她手指向炕桌的一条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