肢体触碰间,手上难免还是传来阵阵刺痛,看着自己不堪入目的两手,北豫不知是何心思,只默默在心中感慨:“好难......”
“你说什么?”
暄景郅头也未抬,只淡淡的问道,平静的听不出言语中有丝毫情绪的波澜,北豫暗叫一声,方才竟是将心中腹诽在嘴里面念叨出来,有些尴尬的冲着暄景郅笑了笑,本能的想伸手挠挠头,却被暄景郅一把抓住,淡淡挑眉看着北豫:
“动?不疼?那便重头来过再一起上药?”
吃瘪似的,眼中带了两三分湿漉漉的委屈与恳求,眼珠动一动,怯生生的神色便呈在了暄景郅的眼前:“别......疼......”
暄景郅这才瞪他一眼继续低头上药,片刻后不咸不淡的继续问道:
“你方才说什么?”
“没,没,没说什么。”
暄景郅也未再继续深究,只把北豫挨过板子的地方仔仔细细上了药后,才不紧不慢的放下手中药瓶,起身净手。北豫站在书桌旁,双手上过药早就没了方才火辣辣的痛楚,这药,原是暄景郅自己制的,或者说,专为他制的……
幼年长居天子山,吃穿用度从不欠缺,暄景郅自己又通晓医道,故而,在对北豫动过几次手后,便自己寻了些草药配了一方外用的伤药,北豫怕痛,暄景郅是了然于心的,所以这草药也是着实花了些心思,消肿止痛,灵的不得了。
当时还不曾涉猎草药行当的北豫自是不甚清楚这药有何足珍贵,待到稍稍与针草药罐打过交道,便知晓了其中道理,这一方药配制下来,寻常人家的一年收入也只够去买个三五瓶之数......不过,好在这药自打配出,也只有他北豫一人用过,不曾外传,即便真的是价值连城,但在师父眼中,却是从不吝惜。
幼年时的北豫时常会想,像师父这等人,便是日后靠着卖药为生,日子肯定也是过的差不到哪去。
此刻,虽是已经两股颤颤,但不听到暄景郅发话,他到底是不敢自己自己坐下,即便是倚着桌子都不敢,只规规矩矩挺腰站着。仪态得体,举止大方是暄景郅初始便用板子教得他这辈子都牢记于心。
暄景郅净手回来看北豫站的分明极为辛苦,却也到底不曾失去一分一毫他该有的仪态,唇角的笑意不知不觉的缓缓勾起,到底不忍再苛责便扬声吩咐道:
“坐吧”
北豫闻言如蒙大赦,赶忙坐下,本想揉揉膝盖,手上却被镇尺敲得伤痕累累,有些哀怨的抬头看着已经走到自己面前的暄景郅。暄景郅也不做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放轻了力道给北豫缓缓揉着膝盖,不咸不淡的开口:
“今番之事谅你是回京第一遭,也不为难于你,本身处俗世,再来论些什么君子之道未免矫情,你便就《帝范》细细抄写,自己领会,日后查问……不过,看你今日这般,为师觉得,融会贯通犹嫌不足,还是将其背下的好,你觉得如何?”
看着暄景郅幽深的眸子,和他唇角若有似无的笑意,北豫绝望的应声道:
“我觉得,甚好。”
其实哪有什么选择的余地,说要细细抄写,一遍定是不够,自己今日这般惨状,如何能握的了笔,虽未规定时日,可要是哪日抽问没有,或者不会,一顿戒尺加身总不会比握笔写字来的舒服。明明是想借机责罚,却偏生要让自己说出,似乎是自己跟着暄景郅身后巴巴求来的赏赐一样…….
从小到大,他就被暄景郅拿捏的死死的。
想起前事,犹豫了许久,北豫才有些别扭的开口:
“那个,师父,给......的那方药,是不是,是不是您故意......”
暄景郅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的人儿,唇角的笑意若有似无,道了一句:“故意什么?”
径自接口道:“只想看看那位少年是何态度罢了,不过,你若是毫无动作,不曾疑心,你以为今日吃一顿手板便能过去吗?”
听到这句话,北豫不知是悲是喜,早知师父的手段缜密,却不料想却会如此渗透其中,若是来日大事得成,能一直下去自然是好,若是......
瞧着北豫渐深的眸子,暄景郅的眼中亦慢慢变远,似是在看着眼前的人,又像是穿过了层层阻碍,望向了遥遥的远方,遥遥的以后。
记得前月北豫浮梁回京,满朝上下见到这位传言中极不受宠的皇长子,未免不暗自咂舌。本以为乡野间成长,左不过一介莽夫,又能成什么气候,只不过兴许是这位新上任的左相起了些作用,皇帝才肯把其召回京中。
不过,谁也未曾料到的是,北豫身上的冷厉,眉眼中的傲气,举手投足中些许潇洒,些许自持的气度,又岂是现在宫中几位皇子能比的,明明只有弱冠之年,却偏生给人感觉饱经世事,不一样的沧桑老成。
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终是长成了他预期的模样,果敢,缜密,气度,心思,样样不缺,自然,也少不了作为一个帝王最应该有的......多疑。
若要一世安逸,足矣;但若要王冕加身,却犹是不足。这其中的千难万险,待他一一尝过,便自会明了,待到那时,自己,又何去何从?
他亦不忍心教他背上那么重的担子,可是,不成功便成仁,这是宿命,是他生为江氏后人不得不扛起的责任,不是他愿不愿的问题,是必须,是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