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钺起身,伸指一戳,宣和轻嘶了声,转而握住他手,唇角微翘着,眼神戏谑而温柔。
沈钺两指点了点帐外,宣和沉吟片刻,无声念咒,并指于他掌心勾出个符印,微微泛着金光。
“将军——”帐外小兵恭敬唤道。
宣和屈膝,为沈钺系上最后一个铜扣,起身,二人默契地交换了个眼神。
“进。”沈钺道。
两小兵进了帐,将洗漱的水与饭食放了下来,沈钺各自拍了拍二人肩膀,道:“你们也去用饭罢,不必候着了。”
法印甫沾上身,光芒乍盛,旋即倏然一收,没入两小兵体内,二人原本带着异样探究的瞳孔霎时紧缩,继而逐渐放空,茫然道:“是。”怔怔转身走了。
沈钺松了口气,仍不放心道:“不会有事罢……”
宣和将布巾递予他,低声道:“该忘的自会忘了,于他们并无害。”
沈钺点了点头,洗漱毕,坐下用膳。
案上膳食分作两份,一边是精致素斋,一边则荤素齐全,甚至有条罕见的烧鱼。沈钺神色微妙地看着,只觉好笑,这是要做个排场?
宣和双箸拨了拨菜肴,笑了声,道:“若然待会我去……”
沈钺摆了摆手,一哂道:“不必,此人也不是甚么要紧的……”言及此,他忽又想起一事,神色渐渐凝重:“燕……陛下于你有何求?”
宣和并不意外他会想到这些,沉吟片刻,道:“未曾明言过,不过大抵是希望我能用佛家术法替军队开路,为他鸿图霸业添一助力。”
沈钺心道果然,燕岑晔许是一早便看出宣和本身并无非沉大师那般仁慈悲悯的胸怀,然而强悍实力不下于他,若能收归己用,千军万马也如蝼蚁般信手可摧,霸业登顶指日而待。
点了点头,不再谈论此事,沈钺将几碟鱼肉荤菜端起,重放在食盒中,送予帐外蹲着用饭的数位士兵。
待他复又进得帐来,宣和扬眉看着他,赞许道:“不错。”
沈钺端起碗,唇角勾了勾,斜睨着他道:“师父教导有方。”
二人迅速用完膳,沈钺正自收拾着,忽闻宣和唤道:“靖之。”
沈钺怔了怔,旋即恍然,这原是在唤他——极少有人唤过他的字,他甚至一时反应不及。
宣和双眼看着他,似有踌躇,微抿唇,片刻后道:“若是此番温家父子得以脱险,你……”
沈钺收着碗碟的手一顿,宣和一言未竟,然而他已知他意。仍是将手中物事放入食盒中,静了片刻,沈钺低声道:“大仇未报,无以为家。”
他抬眼直直看着宣和,沉声道:“我沈家一百七十三条冤魂,这笔血债,总要有人来偿。”
“你勿要插手此事,不……应当是勿要牵涉红尘中事,待温侯之事了,你……还是去修行,去哪都好,等我五……”他本想说等我五年,然而这其中变数又岂是他能一言以定之?
哪怕若温侯那般用兵如神,北疆之战仍是耗去了近两年之久,虽是直抵戎族王殿,彻底令他们俯首称臣,可整个军队元气大伤却是不争的事实,更不提温侯那一身的重伤,尚不知能否痊愈。
而他,又是否有足够的实力与运气,等得到为沈家沉冤昭雪的那一日?
沈钺心中乱极,一时住了口,宣和仍定定看着他,湛黑眼瞳读不出情绪。
沈钺叹了口气,俯身于他眉心吻了吻,柔声道:“还未到那时候呢,你总会回来见我的罢,到时再说这些也不迟,嗯?”
宣和不言,手掌扣在他颈侧,抬头欲吻上他双唇,却听帐外号角声起,规律急促的三声,正是集结的信号。
沈钺一顿,潦草地于他唇上贴了贴,拂下他手掌紧握了下,匆匆道:“待会便不送你了,司马重见不见皆可,我去了。”话音未落已匆忙挎了剑,大步撩帘离开。
在他身后,宣和缓缓收回望着他背影的目光,低头看着方才被紧密握过的手掌,双眼中逐渐显出陌生的、冷漠的疑惑来。渐渐地,那黝黑深邃如漆墨般的眼瞳中有一线血色渗出来,一点一点扩散,缓慢侵蚀了整个瞳孔——
宣和蓦地握紧拳,倏然闭上双眼,额角青筋暴起,漆黑的诡异纹络瞬间自襟口爬上紧绷的脸侧,又在顷刻间消失无踪!
过得片刻,宣和缓缓睁开眼,整个人都似水中捞出一般,冷汗浸透了衣衫,不住喘息。他看着沈钺离去的方向,重又恢复浓黑的眼眸中,逐渐透出深重的哀戚——与绝望。
……
众兵士迅速卸灶拔营,集结完毕,大军重又开始急行。
沈钺跨上马,看了眼营地一片开阔的景象,正欲拨转马头,忽闻身后有人唤道:“沈将军!”
沈钺转头望去,匆忙赶来的却是司马重身边亲兵。那人四顾片刻,疑惑道:“敢问沈将军,国师大人何在?”
沈钺便知宣和未去见司马重,遂答道:“家师已先行离开,且让末将转告大将军,毋须烦扰,他只是修行归来路经此地,多有叨扰,谢过大将军。”
那人闻言愣了愣,复又多看了眼沈钺,草草点了点头便走了。
沈钺并不以为意,司马重如何排挤他夺他权并不重要,他也不欲借着宣和的声誉陷入争权夺势的漩涡。战场上方能见真章,更何况,燕岑晔要下手,为以策万全,除了他沈钺可用,必还有后招等着司马重。
又过得数日,大军终抵达燕国极东边城上渠。
上渠守将方淮是位年逾不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