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下澈低头与谈更的双目对上,用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道:“前面是进屋的必经之路,地上是白玉砖,上面刻着感应的花纹,只有吾的鞋底的花纹可以配对,否则往前踏一步,便只有沦到落入地底被竹签刺穿的份。”
谈更脑海里一片乱糟糟的糨糊,被吓得三魂少了两魂,蓦然正对上梅下澈的眼睛,却又愣住了。
之前在开鳞湖没看得清此人的面目,在走马关群峰里赶路时也不曾认真打量此人相貌,如今如此近距离地看,竟发现这人生得极好,长眉斜飞,一双瑞凤眼微微低垂着,清亮浓丽,只是下颌的线条有些坚硬,平添那么股清冷的味道,但在朦胧的光影下,那线条也被柔和了。
谈更定了定神,伸出双臂揽住梅下澈宽阔的肩膀。梅下澈问:“做什么?”
谈更咧嘴笑了笑:“怕摔。”
梅下澈微笑道:“连个人都抱不稳,吾就不叫梅下澈了。”
谈更打趣道:“那叫什么?叫有上浊?”
梅下澈:“吾认为梅上清会好听很多——虽然这是吾兄长的名字。”
谈更奇道:“梅关主还有兄长?”
梅下澈:“他惦记着地下的美女,一不小心去了。”
谈更听他声音漠然,似乎还有厌恶之意,但谁死了亲人会不感伤?
谈更道:“梅关主节哀。”
梅下澈轻笑一声:“他死太久了,就算吾当年悲伤得天昏地暗,哭似鬼哭狼嚎,也该淡忘了。”
谈更:“也好。人活着就是要不断忘记。”
梅下澈:“忘记是不可能的,除非你把头往桌角上磕,磕到脑浆子崩出来。”
谈更失笑:“梅关主真是风趣。”
梅下澈抱着谈更缓步走过幽暗的长廊,两旁每隔几尺便有一具古朴的高灯座,上面放着比拳头还大的夜明珠。谈更心里暗暗咋舌。
过了长廊梅下澈进了一处宽室,室内摆满了青花瓷瓶,大大小也有上百件。谈更道:“你喜欢青花瓷?”
梅下澈默默在一尊一人高的大瓷瓶前站了一会,似乎想上前去摸一摸,但抱着谈更没法动,只好作罢,答非所问道:“这尊广口瓶是他生前最为爱惜的。”
谈更:“他?你的兄长?”
梅下澈摇摇头,继续前行。
终于走到了内阁。梅下澈把谈更往地上一放,道:“往右拐第二间房是你的住处,吾还有事,恕不奉陪。”
谈更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杀人?”
话一出口谈更立刻在心里给自己一巴掌。怎么跟梅下澈才扯了一天不到就像个轻佻之人一样跟梅大关主说话?
梅下澈面色立刻阴沉了下去。谈更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听闻江湖上有些传言,说梅关主......”
梅下澈转过头去,闷闷道:“吾杀的人都不是人。”
谈更疑惑道:“什么?”
梅下澈:“吾杀的都是杀人的人。滥杀无辜的人怎么会是人?”
谈更这下才听明白,恍然道:“哦,原来梅关主乃是替天行道,攘除奸凶。”
梅下澈面色不善地看了谈更一眼,直教谈更打了个哆嗦,心道刚刚被人家抱着的时候哪里害怕了,这时被看了一眼,不知怎的心里生了一股寒意来。
“谈公子赶路一定累了,趁早歇息罢。切记不要乱走动。”
说完,身形一闪便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谈更苦笑道:“瞧我这嘴瓢的。”
老松树枝繁叶茂,只有零碎的光斑照进房内。此时春初,阳光泛着冰晶一样的光泽,似也是凉凉的。
谈更之前觉得此地清幽宜人,现在却觉得清冷过头了。梅下澈独自居在这深山空房里,周围几乎无消遣之物,真让人疑惑到底是怎么过的。
在这样的地方居住久了,人都会变得沉默寡言,整个人还未露面都教别人感到一股疏离冷淡之意。可是梅下澈却反其道而行之。初见之时笑语吟吟,说话行事放浪不羁且很诡异,完全不把人放在眼里,比起那传呼其神的堕马关关主,梅下澈倒更像个玩世不恭的江湖浪子。
谈更叹道,武功高强之人,性子都这么玄乎么。
梅下澈绰号“炎亭驹”,来源倒是简单,他的兵器红伞名“炎亭”,把守堕马关取字“驹”。“炎亭”在天下兵器榜里排名第二,曾经横扫过武当、华山等几大门派。据说武当现在还留着梅下澈断掉的一根伞骨。
炎亭驹梅大关主挑战过武林泰斗,杀过匪首恶贼,镇在连绵的群山中,给东边西边的人联起横跨荒芜的富庶之桥。谈更心道,此人看起来不着调,却足以倾尽天下。
谈更在简约甚至简陋的卧房里待了一会,俯身拿起枕头边一册竹简。这竹简布满尘埃,灰蒙蒙的一片。谈更发觉这是一册很古老的竹简,并且梅下澈很久没有动过。房里却是干净的。
“梅关主......”谈更放下竹简书,轻叹一声,“真像......一棵在荒原准备抽芽的枯木啊......”
梅下澈从屋子里跳窗跃到松树上,刚刚跟谈更说有事情做的他却跑到一处较为稀疏的树冠上,坐了下来。这个地方可以看到逐渐下沉的圆日。
至于为什么梅下澈要看日落,就没人清楚了。
天空开展了紫与橙的交战。惨白的太阳在丝丝缕缕云雾里冷眼俯视堕马关的群峰。
树顶上用麻绳捆着几坛美酒。梅下澈拨开细密的针叶,取下一坛,注视了许久。
“上一次开封是什么时候......”梅下澈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