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医院回到了家,而不能再出去了。
这短短的一小段路程,已经让科特的那只好腿备受折磨了。看来人是必须要有两只好腿的。科特得出来一个结论。
那只鬼东西——不妨先这么叫它——是科特时隔五个月,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所看到的第一目。
那时它的脑袋正在科特的正上方领空,被放大了的棕色皮肤的文静柔弱的脸占据了科特全部的视野。
“唔、唔……”
科特睁开眼睛的时候,身上还缠着一些绷带,脸上也戴着呼吸器。而他的脑子还不太清醒。昏迷之后刚刚转醒的人往往会搞不清楚自己的状况。
就如同科特。
他没有察觉到自己所处的白色监牢里有一个不顾医疗器械而到处乱飞的小鬼是件不正常的事情。
小鬼望着他大笑,笑声令他很烦躁;而后小鬼假装要拔掉科特的呼吸器和关掉其他的科特叫不出名儿来的设备——尽管科特后来才知道这鬼东西根本碰不着现实世界里的任何一样物品——但当时,科特吓坏了。
他刚刚醒过神来,还没来得及消化吸收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这一事实,没来得及联系起前因后果,但求生本能总比大脑反应要快。
科特本能知道那些缠绕吸附在身上的管子对他来说很重要。
于是他大叫了起来。
呼吸器阻碍了他的求救,害得科特只能断断续续地发出马鸣一样嘶哑的“唔、唔”声。同时他奋力地挣扎着无法动弹的身子,企图震响床头。
满屋子里都回荡着小鬼越发尖细的笑声与科特嘶哑的求救。
“怎么样?有趣吗?”
那鬼东西在奚落科特。
没用多长时间,负责任的护士小姐便发现科特醒了。她赶忙跑过来查看了科特的状况,又跑出去叫医生了。只留下科特一个人面对着临床小鬼的笑声,心里哀叫着“别将我一个人留在这危险的境地”。
“问你呢,有趣吗?现在换我了,轻易便能夺取你的性命。我可以杀了你。”那鬼东西像是觉得这实在很好笑一般,笑得弯了腰。
科特死死地盯着他。
“你在想为什么?为什么我想杀了你?”小鬼凑过来脑袋,那双祖母绿宝石般的眼睛闪烁着。
他似乎生怕科特听不清楚一样,伏在了他的耳边,一字一顿,“因为你杀了我。”
科特惊讶地眨了一下眼睛。他这时才意识到,像这样一间设备良好的病房里,凭空跑入一个差点扯掉他呼吸管的少年人是不正常的。
但他的身体还未能意识到这一点。
科特仍是“呜呜”叫喊着,努力想要抬起来手指,拼命睁大了眼睛,死死瞪着坐在身边的小鬼。
反倒是把领着医生进来的护士小姐吓了一跳。
“没关系,没关系。没事的,好了,你醒了。战争结束了,我们赢了。”
医生一连串的安抚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科特仍旧是瞪圆了一双眼睛,盯着那面露微笑的鬼东西。
他在最初醒来的前几天里,总是醒了又睡去,睡去了再醒。思维混混沌沌的,耳朵里总是充斥着嘶喊与枪鸣。
而每一次再睁开眼睛,科特看着那小鬼,仍是会失声惊叫起来。
他必须得缓神很久,才能意识到自己现在身处医院里,而临床的小鬼是他的一个幻觉。
这或许也是一种脑震荡的后遗症。科特偶尔会乐观地这样想。
于是再度因为眼皮的沉重而昏昏睡去。
而随着科特脑子的逐渐清醒,他也终于逐渐意识到,这不对。这不是幻觉。
没有人会有如此真实的幻觉,凭空想象出一个他完全没有印象见过的绿眼睛小男孩。
再然后,那鬼东西偶尔会跟科特进行对话。
他们的对话很简单。鬼东西似乎也并不急于复仇。
它总是在说一些有的没的,聊医生今天为科特准备了怎样的恢复训练,聊护士小姐休息时讲的笑话,聊今日的午餐,聊科特的左腿。
“它已经被截掉了,难道你感觉不到吗?噢,我猜也是,毕竟你现在还没有良好的知觉。”小鬼摊了摊手,“但即使有知觉了,它也是早被截掉了。你应该感觉不到疼痛,真可惜。”
于是科特再度失控地大声喊叫起来,拼了命想要坐起身来。
好几个医生护士都接连冲了进来,将科特按在了那里。
医生说,本想等到科特的精神状态再稳定一些,才告诉他这不幸的消息,不想他是感觉到了的。
不。科特还没有感觉到。
是那个鬼东西告诉了他。在科特挣扎着大吼着想要看看自己的腿的时候,那个鬼东西便在一旁笑着,几乎要笑得背过气去了。
那鬼东西恨他,科特知道。
在前几天醒来的时候,科特每次睁开眼睛,总是记不清之前发生过的事情,要再一次去确认出现在眼前的是什么鬼东西。
而它也总是不厌其烦地告诉他,它是被他杀死的。
好吧。在第七还是第八次睁开眼睛看到那小鬼的时候,科特终于是了。
那时他的脑子已经能够运转连贯的思维,再不会因为那鬼东西的一个恶作剧或是恶意的玩笑而大吼大叫起来。
医生松了口气。他跟值班的护士讲,科特先生现在终于开始好转了。
“有些人的脑袋受到冲击之后会刺激到语言中枢,总会大声吼叫或是咒骂着什么人,时间久了会很难办。好在科特先生不是这样子的,他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