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文秀自从初会安骁便时时想起这个人,隔三差五地派人给他送点赏赐,他私库里堆积如山的参茸灵芝倒是矮下去不少。派去送礼物的太监总是带回来一纸只言片语,大意无非是公务繁忙南征北战没空前来请太子爷包涵。他哪里知道每次安骁都准备了无数珠宝首饰叫家人抬进皇城,只不过都送到了他身边的妖姬美妾房里。现在郭威只有这一个儿子了,对他礼仪诗书文韬武略样样都有要求,还指派常思为太子太傅让这个老头子天天在郭文秀耳边聒噪。“殿下,勤勉呵!”“殿下,女色误事呵!”郭文秀一见到这个驼背老头就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一斩了之。
郭威对郭文秀什么事都管,唯独不管女色。郭威已经年过半百,要他承认那个姓安的小娃娃是自己的子嗣还不如杀了他来得痛快,他每日眼巴巴地指望着郭文秀那一群姬妾能让自己抱上个孙子。至于郭荣,郭威对郭荣的才能是很欣赏的,郭荣仪表堂堂,文韬武略样样都好,简直就是一个最理想的王位继承人,只是有个致命伤--不是亲生的。他希望郭荣日后能承担起辅佐新帝的职责,这样他就放心了。现在他唯一的心病就是安骁,自己好似在后院里养了一只幼虎,他指望着这只老虎帮他猎取更多野兽老虎也的确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但当他拿着猎叉要杀虎取皮时老虎已经大得失去控制了,甚至蹿进屋里叼走了他的爱女做人质。他不知道这只猛虎什么时候在院子里呆腻了就会一跃而起把自己撕碎夺走自己的屋子,但他确信自己必须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把他料理了。广顺二年三月,安骁左迁为宋州节度使,即日离京。但安骁哪里看不出郭从义在想什么,以思念妻儿为名雇了车马带了郭氏和小虎同行,每日去衙门办公都有百余黑风寨精锐护卫,事情办完就速速归家和妻儿作一处。郭氏是他手上最有效的免死金牌,他对郭氏百依百顺,恩爱非常,他知道自己和妻子感情越深郭威就越难受。只是当亲近变成复仇的一种手段,他对郭氏的感情也不再单纯了。他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她是仇人之女,他本不该爱她的。
年少的郭氏对此毫无所觉。她贵为公主,又得到了她爱慕的男子的垂青,儿子茁壮地成长着,世间女子最大的幸福莫过于此。她不顾安骁的劝阻每日亲自下厨料理饭菜,亲手为丈夫缝衣纳鞋,这一切都在安骁的提议下写在一封封热情洋溢的信里送到了郭威手中。郭威怎么不知道这是安骁报仇的手段呢?可是他毫无办法。安骁就像猫玩老鼠一样玩弄着自己,而他作为这个天下的征服者竟然毫无反抗之力。
同时,和郭威一样在心烦意乱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柴荣。他时常去禁苑看望他的兄弟文秀,关切地询问他帝王之学学得如何。郭文秀打心眼里讨厌这个弟弟,他和父亲一样,只是把自己当成统治帝国的工具,或是当成一个残废,他们从来都没想过郭文秀是有自己的想法的,他也和他们一样是个人!他让众太监把自己抬到文德殿里,正襟危坐地迎接这位可恶的弟弟的来访。“小弟上次带给哥哥的《旧唐书》不知哥哥可读完了?若觉得有趣,小弟这里还有《隋史》和《太白阴经》两卷聊供哥哥解闷……”郭文秀皮笑肉不笑地让董平接下柴荣手中的一大箱书,柴荣又道:“不知哥哥读了唐书,可有些感想?小弟读来时只觉得泱泱帝国因内忧外患而一步步走向倾颓,甚是可悲可叹。”郭文秀懒洋洋道:“水满则溢,月盈则缺,古之常有,贤弟不必太过伤怀。”柴荣一愣,“哥哥所说的道理却是不错,但为帝王者当博文广学,外定四方,内服万民,以延国祚。”郭文秀笑道:“一切兴衰荣辱皆是天数,吾等凡夫何以逆天而行?”柴荣厉声道:“不是如此说!殿下若为天子,便是辰星紫曜,众星宿皆臣服于下,况王朝之命运乎?”郭文秀冷笑一声,“这天子何人做不得?李世民做得,石敬瑭做得,刘知远做得,父皇也做得。武弁草莽皆可为天子,与茅草蝼蚁又有何异?便是你这个盐商的儿子,也是做得的。”柴荣脸色刷得白了,他不知郭文秀这是无心之言还是有意试探。郭文秀天生残废,幼年时无法下床活动就终日饱读诗书,更善于察言观色。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在某个时刻露出了马脚让这位兄长抓住了,只能以激动来掩饰自己的紧张,大叫道:“哥哥休要胡言乱语!”郭文秀敏锐地觉察到了柴荣的局促,只道他是不愿承认自己出身低微,揶揄道:“英雄莫问出处。贤弟这般人才,便是乞丐出身我也认你这个兄弟。”柴荣在他夸张的大笑中拂袖而去,又是愤怒又是恐惧。他回到王府,拉开书桌下的一个暗格取出里面的檀木小盒,双手不住地颤抖。他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杀心是因为怒还是惧。他心烦意乱,他只道现在只有一个人能让自己再次坚定信念,“吕秋,去宋州把安骁找来,速去速回,避人耳目。”
几日后,安骁未带任何随从独自一人回了京城。他一身布衣,不带刀剑,只作一个普通书生打扮。柴荣和安骁在一户门户人家里粉头的闺房中相见了,依旧作纸币交谈。柴荣把早已写好的一纸递给安骁看了,安骁阅后便在灯上烧了,取纸笔写道:“你怕了。”又写:“若因惧而杀,便不是为国,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