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信垂了眼睛,道:“无事,只是有些看不大清而已。”
难道是……那时候?当年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劲,没想到苏信瞒了他这样久,怜惜、愤怒、自惭,数种心情糅合到一起,在面对苏信的时候又变成了极温柔的语气:“兄长,不值得。”
值不值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吧。
“我的眼睛不是为你,而是为了秦国的百姓,我只是有些看不大清,可是秦国的百姓没了大王失去的可就不止眼睛了。”
他说的仿佛事不关己,其实仔细想想,自从他认识苏信的那一日开始,苏信便一直将自身的安危置身事外,好像可以为了自己认为对的事情而献出一切。
“我真希望是自己的眼睛……”赢祁的胸膛是那样暖,从前他是赢祁的依靠,而现在,赢祁已经可以轻易地拥住他了。
“兄长,留在秦国吧,寡人需要你,你的才华应当用来济世救国,而不应当被埋没。”
“赢祁,你知道我不可能……”他从那雾蒙蒙的视线里依稀辨出赢祁逐渐冷漠的眼眸,果然啊,秦王喜怒无常,连拒绝都不可以。
“兄长,或许寡人只是想要一个留住你的理由。”
秦王离宫,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不该知道的人永不会知道。
“一别之后再无相见之期,燕国也成了过往的梦了吧。”容和端着铜盆伺候王后梳洗,燕姬一早便得知了秦王夜宴燕使,按着日子来算,严续完成了送亲的使命,也应当返燕了。
燕姬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略感惆怅:“父王的期望怕是要落空了。”
容和一向善解人意,自从前在哥哥处,她便十分喜欢容和,所以哥哥才特意送了容和来陪她,想到这儿,倒有些许安慰:“也不知道哥哥怎么样了。”
门口有人通传道:“娘娘,大王派人来通传说是今日不来了。”
燕姬也不疑有他,“哦”了一声,容和得了眼神从匣子里拿出一些钱币塞到那宫女手中:“姐姐留着买些玩意。”
宫里的规矩素来如此,小宫女颇为受用,一脸满足地走了。
“自大王继位以来,这长安宫便闲置好久了。”可是宫里仍是一尘不染,这时节梅花还没开,但梅树苏信还是认得的,不免疑惑道:“这梅树……”
六安告诉他:“大王很是中意梅花,因此年年都教人从骊山行宫移栽许多梅花来,一年复一年便成了这样一片梅林了,到了腊月里那才好看,大王最喜欢在年时来此处,说是思念故人。”
他听罢,亦只有感慨万千,这是何苦呢。
“这里倒是清静。”他不由感叹一声。
六安笑道:“那是自然,大王吩咐了,闲杂人等禁止入长安宫,本来这里就够偏了,没事来这儿干什么,况且大王来的次数也不多,就一年一次。”然后好像是感觉说错了什么,六安赶紧闭了嘴并且心虚地朝他望了好几眼,大约是将他当作赢祁的一时兴起了吧。
这年头的王侯权贵们很是盛行蓄养男宠,甚至到了以此为荣的境地。苏信自然是看不起这样的情况的,阴是阴,阳是阳,阴阳怎可颠倒。可是赢祁又是不一样的,在他心里,他只是个孩子,他会做错事,会不知不觉地伤害到周围的人,所以他无法做出伤害赢祁的事,甚至是不能对他视而不见。
“大王啊,总像个孩子一样。”
六安倒从未听人这样说过大王:“大王哪里像孩子,大王可是秦国最为英武的王!”心里自然有一份对赢祁的憧憬,好像个守护偶像的斗士,一下子炸了毛。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很小,所以我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吧,也只能对你说说了。”自失明后,整个人倒是平和了不少,锋芒也不似从前那般盛,或许人总是在长大吧,无论身处于怎样的年纪。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啦
☆、第 24 章
“在看什么。”苏信回头,不期然蹭到一双冰凉的手,脖颈间传来的毛茸茸的触感,肩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披风,白狐毛腋下的毛所作的狐裘,柔软,所有温柔后其实都藏着血淋淋的过往。
苏信一只手探出窗外,风吹得窗框子发出仿佛骨头断裂似的声音,他的睫毛轻轻眨了眨,手心逐渐湿润,好似在自言自语,赢祁听到他说:“下雪了。”
赢祁便也学着他的模样将手伸到窗外,一粒极小的雪花落在手上,旋即消弭不见,原来已到了下雪的时节,严续他们走了有月余了。
“桃姬还好吗?”燕宫上下只有他这样称呼燕姬,过了这么些年也已成了习惯了:“我的妹妹,很漂亮吧。从小便是燕王的掌上明珠,性格不太像个公主,你担待些。”
赢祁受够了,越是看不得他言笑晏晏,偏偏他还要做出这样的兄友妹恭的场面:“难道兄长心中真的不明白寡人娶燕姬所为何吗?”
苏信的眼睛出神地注视着窗外,眼前虽是模糊的,但看了这么久倒也习惯了:“大王您难道不明白苏信心中所想吗?”
“梅花开的时候,寡人再来探望你。”
赢祁撂下一句话便气冲冲地走了,今日又是冬至,祖上留下的规矩冬至阖宫要吃个团圆饭,他与谁去吃这团圆饭呢?父母俱亡,真真孤家寡人一个,明明想着与苏信和和睦睦地,没想到到底还是叫他给气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