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色已近傍晚。顾云山收拢了桌上的傀儡碎片,除去拼凑出一个朱砂写就的“棠”字便再无所获,也不晓得是不是制作者的名讳,与那劫镖人又有什么关联。应竹还在睡着,想是这几天累得狠了。顾云山自不忍打扰,轻手轻脚地出门去寻些吃的。
这客栈临水依山,除去诸多客房,前边便是个几层的酒楼,这时还没有什么人。顾云山走进大厅,小二还没寻见,便看一个十来岁模样的小姑娘牵着头白鹿停在了门前,一身鹅黄的衫子映着垂垂杨柳,与这盎然春意可谓相得益彰,只是一双幽深的眼眸淡淡地往顾云山身上一掠,侧首同那白鹿低语了一句,便走上了前来:“阁下可是顾云山顾道长?”
顾云山鲜少被人称呼“顾道长”这般名头,何况他与曲无忆也没有打过交道,只在江湖中听说过寒江城盟主之名,此时便更没料到她会过来搭话,愣了愣,稽首还礼道:“是曲盟主。盟主也有雅兴来杭州踏青赏红?”
曲无忆答道:“我听笑道人说你近日下山会来,又恰好正好有事途经杭州。”
以寒江城的势力,寻一个人倒也不难。只是让盟主亲自寻来,这倒让顾云山有些讶异了:“曲盟主找我做甚么?”
曲无忆看了他一眼,开门见山道:“我想邀你入寒江城。”她顿了顿,接着说道, “你的事我是有所耳闻的。道长本是方外之人,不愿受拘束也属自然。然而独善其身很容易,可想求身边亲朋安康,有时却远非一人之力可及……”曲无忆声音很轻,一张清丽的脸孔尤显淡然,只说到这句,目光投向道旁的花树,眼中依稀含了一丝痛色,转瞬而逝。
顾云山晓得她说的很对。一个人力量再大,终究是有穷尽的。前些年段非无一事,也算承了寒江城不少人情。他心中意动,便听曲无忆又道:“寒江城对你所求不多,押镖送信之类的俗务自不会叨扰,只是必要时,希望道长能不吝出手。”
顾云山琢磨片刻,忽肃容问道:“我有得选么?”
曲无忆道:“寒江城与血衣楼,自是不一样的地方。”
顾云山便笑笑,道:“我还须想想,迟些给你答复。”
曲无忆对此并无异议,点头道:“我今日便启程往东越去,你若想好了,可传书给我。”
“好。”顾云山点头,将曲无忆送出客栈去。这时客栈里曼起了泠泠的琴声,一人一鹿走过长堤的柳荫花影,夕阳的余晖将她们的影子拖得长长的,无端地显得寂寂萧条。顾云山回身进了客栈,点了几碟小菜与糕点。等待时听得二楼纱帐后女子婉转而歌,唱着江南咿咿呀呀的小曲,只是此时听曲的人兴味索然,让人将吃食装进食盒,便提着回屋去了。
应竹醒来时天色已经擦黑,屋子里浮着一股淡渺的暗香,自香炉中袅袅地腾起又消散,他自己显然没有焚香的雅兴,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才恍然想起今夕何夕,面上隐约现出几分笑来,掀了被子唤道:“云山?”
外边传来隐约的水声,与顾云山适时响起的回应:“诶!”
应竹往床边矮几上摸了自己的外袍,却见边上齐齐整整地叠着一整套的道袍,不由心生出几分疑惑,便直循声将窗子推开,往外望去:“你在做什么?”
屋外一片昏暗的夜色,檐边挂着一排红灯笼,映着不远庭院中袅娜的水汽与青烟,顾云山正趴在岸边一块平滑的青石上瞧着他笑,道:“这里有温泉水,快来陪我。”
他不束道冠,长发尽没于水中,乌沉沉的。天色昏暝难辨,唯有岸边柔和的石灯映着粼粼水波与他白皙的肌肤,令他此时就像是一只惑人的水妖。应竹自然不会拒绝他,应了声“好”,便在屋中将衣裳脱了,又觉二月春寒未去,就手扯了顾云山搁在一旁的道袍披上,绕过屏风,又见那桌上点着灯,灯下摆了几碟精致的点心,便拿了一块桂花糕,想了想,将一碟子都端上了,赤脚走到屋后去。他在顾云山面前惯来是不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走到温泉池边,才见顾云山目光直黏在他身上,似想开口,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剑客练了一身紧实的皮肉筋骨,光裸着掩在墨色的道袍底下,被月色灯火映出朦胧的绰影,诱人极了,偏他还不自知,只走到近前来,蹲下身,将碟子朝顾云山一递,嘴巴里刚咽下去一个呢,含含糊糊地问道:“吃吗?还挺好吃的。”
“知道饿啦,睡好了吗?”顾云山却问。
“晓得你在,就今天睡得最好。”应竹笑道。
他笑起来是很好看的,眉眼都柔和了几分,平素里却不爱笑,也不晓得与人过多的沟通交流,是以寒江城的人都觉得他不好接近,鲜少有人与之深交。因缘相系之下,这样一个人对他敞开心扉,一张既真且诚的笑脸被他独占,想想也叫人心潮涌动,意难平息了。顾云山伸手勾了他脖子,将毫不掩饰的热忱与情意诉诸于一个绵长的深吻。桂花的甜香在两人口齿之间交换,分开时顾云山微眯着一双眼凝神看了他一会儿,又凑上去舔去了他唇边沾着的霜糖。两个人呼吸都有些乱了,应竹顾不上甚么糕点,将之随手搁在一旁青石上,俯下身来又捧着顾云山的脸亲了一下,道:“云山,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