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开主屋的门,他的父亲竟在等他。元九张了张嘴,一下子就哽咽了,泪水夺框而出。
“元生不见了,”元父皱眉简短说道,“时间紧急,现在也只能祈祷他还好。跟我走。”
元九走在父亲的阴影里,跟著他一直向一座远山行进。今天的月亮又大又圆,皎洁美丽,元父的阴影被拉得又细又长,他看著父亲略微佝偻的背影,记忆中从没有见过父亲这样沧桑疲倦的老态。
很快,他们到达一个树洞外,元父拨开掩盖的杂草和枝叶,露出一个仅一人大的洞口。元九跟著父亲钻了进去,洞壁并不潮湿,但是洞穴里阴冷而深幽。没有烛火照明,在一片黑暗里,元九跟著父亲向里爬,他们爬了一会儿道路才逐渐变得宽阔,这时候两人慢慢能直起身。等到了终点,元母迎上来,温柔的注视他,一双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亮,用帕子细细帮他擦去脸上的污泥。
元九向四处看去,果然,元姓家族之人都在这里。他们曾经一起共历患难和辉煌,在他小时他的父亲常给他讲这些故事──他们彼此友爱,互相帮助,在最蛮荒的时代抵抗别的家族,守护自己的领地。然而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对他怀有善意的目光──他们有很多人因为他的决定,刚刚失去了远嫁别族的兄弟姐妹。
元九不发一言,抿著唇在角落里蜷缩起来,他没有选择和兄弟姐妹呆在一起。他们也不愿包容他,没有对他表现出一点善意。
但是元九想,他知道自己没有做错。
柳寻之有他自己的人生,他不应为他牺牲,也不应为他的家族牺牲。
洞穴里很冷,却似乎没有一丝风,这是一个好的封闭空间,可以在毫无时间概念下安静的等死。元九觉得自己的心脏越跳越慢,似乎和这周身无可抗力的悲哀命运融在一起。有一瞬间他不甘心如此,然而很快他就放弃了这些思考。他开始尝试什麽都不去想,开始尝试忘记柳寻之──他或许在逃避,然而面对只让他更痛苦,为什麽不选择让自己好受一点的方式呢?
元母擦了擦眼泪,道,“唉,真希望生儿没事,逃过这一劫。但是幻生都……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还有什麽是有希望的。”
元父像少年时一样吻了吻她,拢了拢她的发丝,张开双臂将她抱在怀里。
他盯著头顶上吞噬人的黑暗,慢慢闭上眼睛。
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度过多久,没有月亮的日子连时间没法计算,只知道这麽漫长,漫长的通向死亡,漫长到能够对时间产生错觉。
“哎,估计幻生也是胡说,要我看,大夥出去吧,这劫数什麽的,早过了!”一个老头子站起来,他脸很瘦削,左半边脸上还有争斗中留下的一道疤──在为家族守卫领地时,他总是身前士卒,这道伤疤被他当作荣耀,不肯治好──他有著长长的鹰勾鼻,头发浓黑,嘴唇极薄,抿起来便给人很不好相处的感觉。这时他嘿嘿笑了两声,声音嘶哑之至,打破平静的空气,“那幻生要真会算,怎麽会把自己的命都丢了,还让桃树精为他赔命?”似乎想起那个传言,他意味深长道,“那桃树精也真傻,只不知我们之中是不是也有妖精跟他一样傻──”
元九猛的抬起头来。
这些天他大部分处於梦中,他又做了被火烧的梦。他梦见身体被烧化後魂魄像静风一般穿过黑暗,猛然见到光明便奋不顾身扎进去──然而光明散尽,他只看到柳寻之白发苍苍,已然妻妾满堂,子孙绕膝。他没有办法给这个梦定性,美梦还是噩梦,或许他只是欺骗自己,不愿给这个梦定性。
除了不可控制的梦境,他几乎没有再去想念柳寻之。而现在他感受到愤怒。为幻生,也为自己。这些话揭开了伤疤。
这是他来到洞穴後第一次有人公开挑衅他,他猛得像鱼儿一样跳起来,速度快的甚至感觉到眩晕。
他不是第一个相信大劫已过的乐观者,他倒是第一个挑衅者。
元九忘记了法术,身体像离弦的箭一向冲过去,他要狠狠凑他──只是在那麽久的黑暗和绝望的压抑下,已再没有几个人能抑制住内心的烦躁──伴随著他们的对峙,骚乱开始了,更多的族人用仅余的力量弹跳起来,他们要为这种极度的愤怒和绝望找到发泄的出口。
忽然,洞穴亮了起来,冰冷的石壁被照亮。然後,躁动停止了,一切变得死一般的安静。这时候,元九的拳头仍没有碰到任何一个对手。他大睁著眼睛,浑身没了力气,周围的空气像是最硬最冷的冰块,从四面八方压过来,把他狠狠按在地上。
黑暗的洞穴终於有了温暖的火光,哪怕它一点也不受欢迎。
那个老人──刚才还在生机勃勃的构想未来,指责元九──他的身上忽然烧起了橘色的火焰。一下子就燃成一团,没有悼念的机会,因为他的身体只一瞬间就被烧尽了,剩下一摊孤零零的灰烬。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哀叫。除了火焰燃烧的“劈啪”声,一切犹如死寂。
他们麻木的站在人群里,眼神空茫的看著周围的兄弟姐妹一个接一个烧成一团火球,化成冰冷的灰烬。连让他们哭泣和叫喊的时间都没有。他们自己很快也燃烧起来,整个洞穴骤然亮如白昼,火焰燃起又熄灭,此起彼伏像春风吹过橘色的松涛。
元九跪在地上,沈重的空气压著他,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