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慎之至,却又甘冒奇凶大险;最是多情,亦最能为绝情之事——此般诡诈,周转两极于之间,是以世间大智之人虽众,却总难测防其心……我父子三人对他一个,也未必是对手;只有赖我大魏兵强马壮,粮草充足,方可以守为攻。诸葛此去,他日必返。你兄弟二人,可要十分小心!”
说罢,沉吟而去,也不再提惩罚司马昭之事。
司马昭见父亲走远,便要起身,臀上跌伤却痛,一个踉跄几乎重又跌倒。司马师连忙将他一把扶住。
“兄长,”司马昭抓住司马师手臂,目露感激:“这次可多亏了你替我说话,不然还不知要被父亲如何责罚……”
“我的黑马呢?”司马师身长静立,忽地发问道。
司马昭一愣,咬牙不语。他先受青衣少年挟制,后为父亲指责,满腔愤怒,不由从双目中流露出来。
司马师知弟弟素来骄傲,愈是看得起一人,便愈不愿在其面前丢脸。杀那黑马,必然也是自觉不堪而泄愤。见他此时显然对那敌将难以释怀,心中不忍,淡淡教道:“若是对人家又恨又爱,就好好努力,必有把他擒拿过来的一日。”
“兄长当真信得昭儿有这般能耐?”司马昭闻言,果然又面露喜色,双目中似有烈焰重燃。
“那是自然。”司马师眯眯细长的眼,笑意间浮现出一丝算计,“你我在明、他在暗,须设法扭转了这形势才好……若有机会,为兄也定会祝你一臂之力。”
司马昭听得,不免又重拾自信。是夜解衣就寝,于榻上翻来覆去,不得安生,好容易倦意袭来,却见那少年在天边含笑看他,连忙上前,怎知少年立即翻脸,抽出秋水宝剑,不由分说,劈头盖脸就刺。
司马昭全身被寒光笼罩,惊寤而起,原是一场梦。风动帘帐,外面一轮明月射将进来,照得满地银光。司马昭一身冷汗涔涔而下,股伤又隐隐作痛,甚是狼狈。看见案上一顶秃盔,便在枕下一番摸索,翻出枚小箭,青芒耀眼——原来他仓皇离去之时,不忘一阵搜索,将那射缨小箭收住。此时细看,那箭却是青竹削成,看似既薄且脆,只堪观赏,并无实用,在那少年手中,与沉重铁盔相碰,亦不折断。
司马昭抚摩小箭,想起自己空有那削金砍玉的宝剑,人多势众,却有日间惨败,堕了司马氏威名;以被覆面,羞愧不已。
一面心疼自己手下化作新鬼的亲信,一面忽又忆起,青衣少年临去时,秋波那一转,不觉痴倒,心头奇痒难平。咬牙切齿,俊面含霜,彻夜未再入眠。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 生前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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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亭新败,诸葛亮兵退汉中,斩马谡、承贬降,励兵讲武、积草聚粮。且过一段时日,见臧否已清,人心已定,便分批放将领军士归乡探亲。
姜维随赵云入成都后不久,朝中便有诏令传下,将他进爵奉义将军、当阳亭侯。姜维只觉名位耀眼,心下讶异,不肯招摇,执意将住地选在都城偏僻之处。所谓的将军府,不过是一间现成的小宅院,令人略略翻修而已。
待诸事准备停当,姜维就将母亲接来住下。姜维本不知诸葛亮在兵败如山倒之际,对母亲已有计划,原先还暗想要待风头过去,再设法令天水旧友养士设法救援;不曾想到那便要迟了一步,所幸诸葛亮早有安排,才不致酿成大祸。心中就这件事情上,还是生出了深深感激。
问起母亲可曾受惊,老人家只不停说起一员青衣小将,如何的英秀不凡,嬉笑间将贼人杀退,我儿如今与这般人物为伍,可见弃暗投明,眼光果然不错。姜维听那形容,知是青首,方知点将时寻他不见,原来是折返天水郡中。便几欲登门拜谢。诸将在成都多有住所,即便驻扎别地,亦不难知府上消息;只那青首,自战时一别,便如销声匿迹了一般,不知去了何处,忙于何事。
一次见到赵云,便提起这欲登门答谢而不得之事,赵云却微笑不答。姜维回想起青首行事,素来隐秘机巧,大约猜得他是暗卫中人,赵云既然缄口,必是与军中机密有关,也不便再问。暗想这样一枚灵秀少年,韶华正盛,却早早隐入暗处,难见青天白日,不免有些可惜。
他料诸葛亮不日定要再次挥师,到时见面不难,遂将谢意暂时压下。
这夜无事,他独身出户,一游都城郊野。渐行渐远,人烟稀散,周身愈发僻静。再走出数里,站到一坡高处。一仰头,只见夜空中一月明朗,不掩星光;蝉虫幽鸣,空无人影。
四下眺望许久,忽然一阵轻眩,回想起近二十年前发生的那件事……
那一夜,小小姜维亦是独行于乡野,手捧祭物,为父上坟。
窄窄乡路,荒无人烟。偶有萤火点点,孤独地与他擦肩。姜维尚在襁褓中时,便已在母亲怀抱中往返于这条路上,之后记不得走过了多少次,只为透过一抔黄土,去看望那从未见过的父亲的容颜。
小姜维生来俊秀聪颖,更是忠臣之后,冀县中人,大多对他抱有厚望。然而每位长辈看向他澄澈瞳仁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