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这么回事,”茵格说,“更有可能他只是习惯了,因为圣殿骑士团长永远都要显得最可靠才行。”
维罗妮卡仔细一想,不得不承认茵格说的很对:她发现自己想象不出兄长焦急的样子。她再三确认了一下,真的没有:罗兰德斯从来没在她面前显得为什么事情感到焦虑和担忧,在其他人面前也没有过。好像从一开始所有的事情就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即使发展得再离谱也是——他有把握把每一件脱离他控制的事情拽回正轨。
但是怎么可能呢?任谁也不可能对周遭的一切控制到这种地步的,罗兰德斯——他的淡然自若是种有意为之的姿态吗?因为他是圣殿骑士团长,他有义务妥善处理所有的危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方寸大乱——于是对所有人,包括对她这个亲妹妹,他都不愿意流露出背后那个真实的自己?
骑士团长——她发现她的哥哥几乎从来没有过除此以外的身份。他一直以来就是以这个面貌活着的,甚至连他对维罗妮卡的期望也与此脱不开干系。他迄今为止不算太长的一生中要么是在为成为圣殿骑士而努力,要么是在履行圣殿骑士的职责,除此之外没有其它内容,他的每一丝喜怒哀乐也都维系在这一根基之上。
“其实我有点儿同情他。”茵格因为背伤的缘故趴在床上,单手支着脑袋悠悠地说。
维罗妮卡点了点头,眼神盯着地面。“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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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月末的时候,茵格的伤终于好得差不多了,维罗妮卡也稍稍能抓到一些自己体内魔血的影子,不再任由它胡‖作‖非‖为。他们两个的受封仪式比其他人推后了一个月单独举行,仪式当天维罗妮卡见到盛装出现的茵格,不由得在心底跟其他人一样暗暗赞叹少年的风姿。上次见他时他还在养伤,整个人都显得很懒散,如今却不一样了。他白金色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双眼明亮有神,微微带笑的面颊上散发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银色的薄甲包裹着修长柔韧的肢体,腰间的佩剑随着走路的步伐微微晃动,在阳光下熠熠闪光。他朝维罗妮卡走过来,笑着向她打了个招呼,并且辅以恰到好处的恭维:“你今天真美,维罗妮卡。”
不,我知道我自己跟“美丽”这个词早就绝缘了。维罗妮卡虽然笑着说谢谢,但她心里还是响起了这样冷酷的声音。
反倒是你,她心想,年轻(16岁受封,真是可怕的年纪)、优秀、英俊潇洒——真是令人羡慕的孩子。
……罗兰德斯看到这样的年轻人进入自己麾下,也一定很欣慰吧?
她没有太多时间用来想这些没用的,因为仪式很快就开始了。她的脊背全程都绷得笔直不敢放松,生怕出什么差错。所幸一切顺利,只差最后一步,她和茵格被要求在圣坛前、在主教的见证下,说出加入圣殿骑士团的誓词,再由罗兰德斯用剑在他们的肩上击打三次,作为从骑士团候补到正式成员的确认。
维罗妮卡按部就班地做完了自己所有应该做的事情,在那把剑击打在她肩头时,她奇异地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或者激动。她仰望着罗兰德斯黑色的身影,他站在稍微高一点的地方而她跪在下面,他低下头的神色就如同她早就想象过的一样。
“愿神保佑你。”他在剑第二次碰到她的肩甲时低声说。
而她回答:“愿公义盛行。”
维罗妮卡望着兄长温和而沉静的深紫色眼睛,她知道自己的眼中也是相差无几的神情;她忽然感觉有些厌倦了——
这一切第一次发生,而它已经在他们的脑海中发生了无数遍;她已经同罗兰德斯一样为一个身份战斗了多年,从今往后还要加倍为其而战。
她在那么一瞬间,有一种得偿所愿而又丧失了愿望的迷茫。
茵格在她之后宣誓,一样的流程再走一遍,罗兰德斯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似乎两人也说了句什么话,不过距离有些远,维罗妮卡听不清。她似乎看到罗兰德斯的表情有些微的一怔,不过转瞬即逝。她看到他的那把剑依旧平稳地轻触在少年的肩上,而茵格年轻的眼睛里是满得要溢出来的崇拜和喜悦,以及一丝在这场合下似乎太过于明快的笑意。他是真的很敬仰罗兰德斯啊——维罗妮卡心想,当那柄剑第一次碰到他的肩膀时,他甚至轻轻战栗了一下——有那么令人兴奋吗?
算了。毕竟还是个孩子呢,她自圆其说地想。
受封仪式结束之后,维罗妮卡想去找罗兰德斯说句话,便接连问了几个人,得知他仪式一结束就带着茵格往教堂后面去了,神色还颇为严肃,说是有话要跟他谈谈。维罗妮卡对此倒不甚在意,她穿过圣堂,来到后面裙楼的走廊里,不一会儿就在从窗口发现了她兄长的踪影。隔着窗子,她看见罗兰德斯和茵格一前一后地穿过墓园,一路走一路说着什么。罗兰德斯看起来还不是很高兴,黑色的短披风随着他的快步走动不时翻起一角。茵格跟在他身后,像是试图解释什么,不过当他发现对方并没有好好听他说话的意思之后就在原地站住了。他在胸前交叉起双臂叹了口气,这有些老成的动作放在他身上有一点儿违和;维罗妮卡通过口型判断出他叫了一声罗兰德斯的名字。
这可真是不敬,她心想,一个新受封的骑士,直呼团长的姓名……但罗兰德斯真的站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