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缜把人晾在兰厅,当然是气他隐瞒伤病,但晾了人,又到底是相思了数日,还担忧他身体,悄悄走出来看,见谢九渊不慌不忙地翻条约看,喝着茶,闲适得很,一气之下,甩袖子又进了东暖阁,门关得砰砰响。
三宝忍俊不禁,看了谢九渊一眼,那意思是您赶紧进去哄哄吧。
谢九渊含着笑推门而入,见顾缜气呼呼地睡在榻上,面朝里,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谢九渊在榻沿上坐下,想了想,伸手捂住右臂,像是牵动了伤口一般,低吟一声。
顾缜立刻坐了起来,拉着他袖子,焦急地问:“怎么了?伤还没好吗?还是身体不舒服?我让三宝叫太医,三、”
他话没说完,就被谢九渊一把抱住,以吻封缄。
二人久未见面,吻在一起就把什么都忘了,亲着亲着,顾缜才回过神来,把人一推,怒道:“你敢骗我。”
“没骗你”,谢九渊怎么可能承认,显出三分弱势来,“刚才真有些不舒服。”
顾缜立刻不计较了,忙问:“现在呢?怎么还没好?”
“伤口收痂有些痒,就要好了”,谢九渊也很想他,伸手抚顾缜的脸庞。
这人有隐瞒不报的前科,顾缜不信他,扒衣亲眼看了伤口,又细细问了当时的景况,才慢慢放下心来。
顾缜捧着谢九渊的手,在谢九渊的手心蹭了蹭,想到谢九渊生病时自己不在身边,面上就露了几分难过。
谢九渊知道他在想什么,拿别的话安慰他:“这仗打完,接下来数年,都不用离京这么久了。说起来,都快要过年了。”
“又是一年”,顾缜轻叹,也顺着谢九渊的话头说,“外商订货太多,江南开了许多织厂,换了新式织机都赶不上供货,别的手工厂也是一样,文崇德那日说需得多建燃煤发电站,以电力代人力,但他近来身体越发不行,这事还得找人看着,不知哪个人合适。”
文崇德身负铁莲穿骨,又有未老先衰的惩罚,眼看着还有一年,他的身体是一日差过一日,顾缜这时候找合适的人选,也是跟着文崇德,方便一年后交接的意思。
谢九渊想了想,推荐道:“当初把张远调去鲤城,一方面是不得已,一方面也是为了开通商口岸,他把鲤城弄得有声有色,可见是个有能力的人物,也是时候调回来了。”
顾缜点点头,“我想的也是他。还有明年的万国博览会,我也打算派他和王泽去,多带些人去见见世面。”
话音刚落,谢九渊突然一把抱紧了他,那力气像是要把他揉进怀里似的,顾缜不知缘由,把头搁在谢九渊的肩膀,乖乖地任他抱着,笑问:“怎么了?”
谢九渊那日回到水师营地,战事尘埃落定,人一放松下来,先前压抑着的病痛一并袭来,加上臂膀伤口崩裂,当晚就发了高热,烧得意识不清,模糊间,似是当初梦见前世一般,看到了一段往事。
那是前世启元十九年的春天,大楚君臣殉国于奉天殿,一把火,烧毁了一切,烧死了他如珍似宝的爱人,烧死了他忠心守护的君王。
谢九渊记得心中那层层叠叠的恨意,他牙关紧咬,高热不退,冷汗一身,热汗又一身,把亲兵们吓得魂飞魄散,徒弟卜羲朵吓得一直跪在床前,片刻不敢稍离,生怕师父病出个好歹。
谢九渊将顾缜放倒在榻上,凝视着他的眼睛,问他:“痛不痛?”
顾缜一愣,翘起的嘴角放下,谢九渊没头没尾的一句问话,他听懂了,谢九渊问的是,烈火焚身,你痛不痛?
于是顾缜又勾起了嘴角,摇摇头:“不痛。”
“说谎”,谢九渊伸手刮他秀挺的鼻梁。
顾缜一把抱住他的手,“当时痛的。现在,不痛了。”
顾缜抬头看去,谢九渊还是满眼的心疼,于是他补充道:“你抱着我,就不痛了。”
谢九渊依言俯身抱住他的陛下。
顾缜在他胸怀蹭了蹭,渐渐睡去,终于,能睡一个安稳觉了。
更妙的是,醒来,谢九渊还在。
“醒了?”谢九渊为他理了理鬓发。
顾缜眯着眼点点头,像是一只漂亮又娇贵的猫咪,天生要让人喜欢到心坎里去。
谢九渊低头,轻吻他的眉间。
顾缜手上绕着谢九渊的白发,不看谢九渊的眼睛,对着谢九渊的胸膛说:“有的人啊,大半年不见,难道伤的不止是手臂,还有别的地方?”
谢九渊闷笑出声,也不多话,直接给他的陛下证明,他真的只是伤了手臂,没有伤着要害。
东暖阁里情人久别重逢,情热驱散了冬寒,阁外,一场大雪悄悄落满了京城。
燕王刚从部里出来,要去启元帝那里禀事,小宝公公给他打着伞,大雪纷纷扬扬而下,顾无忌舒了口气,白蒙蒙的,想起来问道:“谢叔回京了?”
小宝点点头:“将军黄昏时进了城,刚到就进了宫。”
燕王一顿,转了脚步,吩咐道:“回府。”
小宝应了声是,半句话都不多说,跟着燕王出宫回府。
一路上行人纷纷,今年在西域开了好几个棉花种植园,棉花产量大增,买得起的百姓都换上了棉衣棉被,较之以前,冬日总算是不那么难熬了。
风雪渐大,燕王一路观察着民生百态,刚进府就吩咐下去传话,希望京兆尹派人注意着街道,若有流浪无依者,都送去岫云寺,让和尚们收留着。不一会儿京兆尹就回了话,说是一定照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