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月狼吞虎咽之余,看见对面那人脸上并没有一丝鄙夷不屑,而是满满的心疼与悲悯。爹娘为着十两银子将他抛弃,在戏班里大家又都因他成名而排挤他,话里话外都是嘲讽之音,根本没有什么朋友,班主也不过将他视为摇钱树,稍有欠缺便是一顿责打,从没有人像白秋墨对他这样好过。溯月心里感动,敛了眸光,压制着眼里点点晶莹。
溯月那久不沾荤腥的肠道受了那整整二斤牛肉后开始折腾起来,白秋墨着急的抚着他的背,却透过薄薄的衣衫触到了一片凸起的伤疤。
“咳,小时候愚笨,总记不住唱词,尤其这出《天师斩鬼》,班主一问我就磕巴,一连挨了五天打,心里憋气,晚上还发着高烧呢,也不知道哪来的狠劲,顶风冒雪的推开门就往外跑,诶,记得那天穿白衣裳那王八蛋吧,别看他人模狗样的,心可黑着呢,就他为了邀功把我逮回去的,那大半夜,班主敲锣让所有人都起来,当着他们面抽了我一顿马鞭,哎,即便是跑出去了又能去哪呢,现在想想,当时要是没熬住死了该多好,再就不用受罪了。”
虽是说的轻描淡写,可那鲜血淋漓的场面似铺陈在眼前,痛的锥心刺骨。白秋墨扳过他身子紧抱在怀里:“不许再说这种话了,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是我不好,没早点找到你,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以后我会照顾好你的,相信我,再给我一次机会。”
入夜,白秋墨拥着溯月不肯放手,嘴角挂着满足的浅笑,可溯月心里却是复杂的,既贪恋这份温暖与安定的生活,却又有鸠占鹊巢的愧疚。
“夜璃。”那人只这样轻轻的梦呓。
☆、成灰
溯月抚着房内那一尘不染的齐腰雕花木箱,那花纹古老而神秘,看上去绝不是当朝之物。
白秋墨手里虽是垫着块抹布,可还是被那盘刚出锅的鸡肉烫的嘶嘶哈哈,连忙往桌上一扔,险些将盘子扣翻在地。
“你以前就喜欢在这个箱子上坐着,这么多年我没挪过它,还是老样子吧。”溯月听完这话,心里像扎了根倒刺一样别扭,立刻缩回手来。
这段时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在屋里吃喝睡觉,身上也终于长了些分量。可溯月心里再不是最初的欣喜,而是满满黯然的失落。
白秋墨摆好了碗筷,依然只坐在对面笑吟吟的看着他。他真的是神仙吧,而且就是那“长剑破空山河动,万千孤魂皆成空。”的白天师。
呵,世人只传言这白天师心怀大道,不惧艰难斩鬼除害,却不知他竟是深陷红尘无法自拔。百年风尘,早将往昔旧事湮灭,唯余得这飞仙成名之人,可怜又可悲的空守着回忆,落得这幅思念成狂的模样。
溯月抬手将桌子远远一推,行了个方步,慷慨开音:“吾无喜无悲无怨愁,唯求天下太平妖孽休。今日斩你除恶灵,旭日生辉四海定。”
白秋墨一把扯住他打断了这正义洪亮的声音。溯月又闻见了那股清冷的气息,他知道,这不属于他,也不属于白秋墨,而是属于那白秋墨眼中不灭的亡魂——夜璃。
“我想离开这。”溯月一声轻叹满是疲惫。
白秋墨失魂落魄的站起身来:“也对,快有一个月了,夜璃待腻了,我们出去走走,还记得以前你最爱看河灯了,我们去放好不好,放满……。”
溯月恨然的将桌上所有盘碗全部扫落在地,顿时“哗啦啦”响成一片:“你杀他的时候不是很坚决吗?怎么?他都魂飞魄散了你才愧疚?你现在痴情给谁看?你好好看清楚,我叫溯月,不是那阴魂不散的夜璃。”
白秋墨错愕的看着地上冒热气的饭菜,对上溯月那满含愤怒的眼睛:“夜璃不气,不喜欢我重新做一份好不好,很快的,你坐下,坐下等一会就好。”
一滴滴泪水滑落到白秋墨按着他肩头的手臂上。溯月站起身推开白秋墨便往外跑去,院外仙障银光大盛,溯月被重重弹坐在地,手肘大腿擦出长长的伤口,粘着沙土疼的钻心。
“溯月,我知道你不是他,我求你,算我求求你了,骗骗我,骗骗我吧。”话音愈发低沉,最后淹没于哽咽之中:“我想他。”
溯月仰起头控着泪水,良久才痛彻心扉的低语:“白秋墨,你难道认为我溯月的心,是铁做的吗?”
☆、幻灭
万里无云,天色透亮如一片完整的琉璃蓝瓦,将长年积雪的连绵山脉照出清晰的轮廓,滴滴融水顺着冰柱流淌入山泉之中,清脆而悦耳。这方人间圣地,净如白娟。
白秋墨正坐在一块完整的拱形冰壳上,可览这皑皑雪山之全貌,清风徐来,带着些凉意吹动了发丝,隔绝天地万物之喧嚣,唯留一片和谐的宁静。
身旁的神鹿温顺的饮着甘冽泉水,白秋墨浅笑,抚着它毛茸茸的身体,神鹿惬意的趴在他身旁,不时用湿漉漉的舌头舔舔白秋墨掌心。
虽说已在外游历多年,但面对这样的风光,还是忍不住赞叹自然的鬼斧神工。捶了捶肩,牵起白鹿走向下山的小径。
“流水无情携花去,他新眷面如美玉。可怜我人老珠黄无人再问津,曾经恩爱如今弃我如敝履。”台上人一身白衣更显清瘦,低垂眼眸似有泪珠盈盈,惹人怜爱。
一看客扫扫身上掉的瓜子皮,急急忙忙喝了两口茶,拽住店小二好奇的问:“这溯月可是常在你这茶楼了?”
“是,戏班都爱接堂会,这事前几日才谈成,现在您就放心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