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解下藏在外套下的鸭舌帽戴在头上,把帽檐压低,又将腰上缠的围巾取了下来,在脖子上缠了两圈,遮住大半张脸——装备实在不多,他热得慌,干脆把衬衫外的毛衣也脱了,跟风衣一起扔在地上。
杜以泽将车停在了夜店后门门口的露天停车场,他正靠着一颗梧桐树接电话,万万没想到顾溟竟然换了身行头从后门走了出来——骗骗外人就算了,这都是什么装扮?他眯了眯眼,对着话筒对面几个还堵在半路的小弟说,“到了到了。我看着呢,你们可以回去了。”
气温早已跌破零点,南方城市不比北方城市干燥,冷起来的时候冻的人骨头都疼。寒风好似刀片,从顾溟的袖口和裤管里灌进去,刮得皮肤刺刺地疼。他走了三条街,觉得刚才不应该脱毛衣的,于是跑进一家超市里买了件运动外套穿上。
顾溟站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街头,把拉链拉上,抱着臂裹紧外套。他的心脏自从他下了杜以泽的车以后就刹不住车似地疯狂蹦跳着,甚至让他有些承受不住——原来并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紧张,只是紧张,也许人在做重大决定的时候,总会感到不舒适。
顾溟小心翼翼地打量周围的人流,他们脚步匆忙,如同不停向前滚动的海浪,脸上大多挂着笑,只一眼便能看出心中的欢喜。他却在原地停下,犹如一颗固执的石砾。
他望着天空想,那个时候,顾烨怎么就知道他在哪,还能精确到门栋?
明明李明宇没有机会通报任何消息。
他伸手去摸右耳上的耳钉——那颗黑色的小耳钉,还有点沉,摸上去的时候仿佛能够唤醒被刺穿时的疼痛感。
这股凭空而来的疼痛感突然将他唤醒,顾溟手忙脚乱地取下耳钉,扔在地上踩了几脚,发现踩不碎以后,气急败坏地将它踢进了下水道里。他捂着胸口,压着那颗扑通扑通的心脏,好像终于摆脱了那条尾随自己的恶龙。
眼前的高楼大厦此起彼伏,灯如白昼,他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了十年,这些记忆曾经柔软得像棉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吸足了水,变成沉甸甸的,压得他无法呼吸。
他已经存了好一笔钱了,现在顾烨生病,正是最不清醒的时候,李明宇他们也已经被他支开,再加上文伦清也明确表示过愿意提供帮助,他大可以再冒一次险,而且这一次不比上次,成功的几率很高。
就算是躲起来,他也能够继续完成文伦清的单子;申圆他们本就与自己关系不深,不会受影响;李明宇也许会挨顿打;季池早已是个成年人了,他能够保护自己。
顾溟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警长呢?警长该怎么办?它无依无靠,只会被赶出家门,变成脏兮兮的一团,毛都结缠在一起,靠别人的施舍过活,在屋檐下的角落里躲雨——它甚至连这个冬天都捱不过。
顾溟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他低垂着头,望着灰色的水泥地,脑海里全都是顾烨无助地落泪时的模样。
他从来没有见过顾烨那样脆弱、崩溃、那么声嘶力竭,就好像……就好像他也只是一个可怜的普通人,他也会难过、会受伤,有血有肉,也有七情六欲。
这世界这么大,顾溟万事俱备,却在这一刻发现自己无处可去。他都三十岁了,辗转迁徙,跋山涉水,孤零零的,仍然找不到一处落脚的地方。
“大哥哥,你怎么啦?”
顾溟抬起头,眼前站着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厚厚的毛衣撑着她黑白色的小羽绒服,让她看起来就像一只水灵的小企鹅。
她声音稚嫩,甜得像,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珠看着他,“你怎么不回家呀?”
“那你为什么不回家呀?迷路了吗?”
小女孩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塑料袋,上面印着连锁超市的商标,“我在等妈妈过来。”
“你妈妈呢?”
她回过头,伸出手,指了指街对面的超市,“她把东西落在那里了。”
“那你怎么乱跑呀?还跟陌生人说话,你就不怕我把你拐跑了?”
小女孩用力摇了摇头,“因为你不开心。”
“我怎么会不开心呢?”
“你就是不开心。”
“瞎说。”顾溟摸了摸她被风刮得发红的脸蛋,“冷不冷?”他脱下了围巾,给她松松垮垮地围上一圈,生怕勒着她。
小女孩看他的围巾都被拖到地上了,连忙拿起来小心地攥在手里。
有位女人从超市门口匆匆忙忙地跑了出来,她看见女儿竟然在马路对面,在司机的叫骂声中闯过斑马线,一边跑一边大喊她的名字。
顾溟牵着她的小手,把她带到女人跟前,“你妈妈都着急了,下次可别乱跑了。”
女人看顾溟形单影只,明明是冬天,却只穿了件单薄的外套,生怕碰上了人贩子,想要骂上几句,又怕周围藏有他的团体,僵硬地说,“快,把围巾还给这位哥哥。”
小女孩慢吞吞地取下围巾,递给顾溟,被妈妈连拉带拽地拖着往前走。她回头对他说,“大哥哥,你也早点回家呀,不要一个人在外面,不然会被坏人拐跑的。”
手机又嗡嗡地震动起来,只有百分之一的电了。几杯啤酒下肚,申圆正是兴奋的时候,“哎哟,可算是接电话了,我以为出什么事了呢。”电话里的背景声很嘈杂,有酒杯的碰撞声,申圆似乎转头跟同事说了几句话,跟着笑了两声,又问顾溟,“来不来呀?安明,真的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