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见到的,只有折臾一人而已。
折臾闹腾时能比蜜蜂还烦人,专注时却变成了一块顽石,能不受任何干扰。
我却是,更盼着他能多与我说说话的。
看着他认真地批注楼里的经史子集,我只好默然不语。过了很久很久,兴是终于被我盯得不自在了,他终于抬眼看我,“尤君,这天地大得很。”
我无动于衷。
“芸芸众生,皆有不同。”他拿笔指了指案前的一池莲花,“你看它们,莲花皎皎,莲叶亭亭,俱秉华姿,各有千秋。你无须自困,拘于一隅。若你能寻些自己喜欢的去做,便不会觉得如此无趣。”
我听着他将大道理侃侃而谈,无明业火陡然升起,看也不看他便拂袖而去。
实在无聊至极的我,我终于找到了兴趣所在——写!八!卦!
其实我最初的目的是挖到折臾这家伙的黑历史好报复他那番站在人格制高点上羞辱我的话语,奈何他是如此光风霁月的一个人,竟是让我无可挑剔,想黑也黑不起来。
花废了足足一百年,八卦全书写成了,忙碌之后便是空虚。
又剩我百无聊赖地看着他像只小蜜蜂一样穿梭在书架间。仙人之姿,玉树芝兰,投手投足间尽是优雅从容,连抽出书、塞回书这样随意的动作都教人移不开眼。
等等,我方看清,折臾这家伙脚下垫着的,却是我所著的足有一尺之厚的天庭八卦史!
这天庭八卦史是八卦全书里我耗费心血最多的,从“伏羲女娲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到“震惊!嫦娥姐姐的胸比她怀抱着的玉兔还要大”,我翻经阅典,道听途说,爬墙挖角,编纂的十分辛苦。
可这家伙!卧槽!
我冲上前仰头恶狠狠盯着快高出我两个头的他,想拽他的衣领把这家伙拎起来,但估量了一下身高差距只好退而求其次地掐住他的腰身将他举高高,怒极反笑,“你有本事再站高点啊!我他奶奶的送你上天。”
他眨巴着眼满是无辜,“尤君,有话好好说。”
折臾的长发落在我的脸颊,挠的我痒痒的。我不断摇头晃脑将他的头发拨开,他看着我忍不住“噗嗤”一笑。
近在咫尺的,过分好看的一笑。
救命!我的心里反复大声呼唤着,大事不好了。
双手一松,我逃命一般地离开。留下摔懵的他盘腿坐在那边天庭八卦史上。
不久前,我一个人晃悠在云生楼时,就突发奇想地想要探究折臾。
他的身世?他的岁数?他的……过去?
那片刻间我便轻而易举地调出了有关于他的所有卷宗,在法术传授上,折臾对我毫无保留。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折臾,他虚长我万余岁,且竟是鹿蜀一族。
鹿蜀乃上古神兽,其状如马而白首,其文如虎而赤尾,其音如谣。但这一族,险遭灭族横祸,只因他们——佩之宜子孙。所以,到折臾这里,已是三代单传。
我当时合上卷宗,靠在书架边,像干了一件亏心事一般被抽空了气力。那折臾,修为远远比我强大的他,是不是,也早已了解我的身份?他到底知不知道我是龙族,出生于一个剥下他祖先的皮毛,将之佩戴于身,以望壮大自己血脉的家族。
我无颜再见他。
可他找到颓坐在台阶上的我,主动拉着我谈天论地,那嗓音初听泠然,恍然间如世外歌谣声声撞入我心,但数个时辰嘀咕下来,便如魔咒搅得整个脑仁儿都不清明起来。我苦笑,这货一定不是鹿蜀,怕是蜜蜂或者铃铛成的精吧。
很长一段时间,我闭上眼,便是折臾那一笑。我睁开眼,便仿佛见到他的身影在我面前晃。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告诫自己不能对他有想法。他是男子,我也是男子。
我自知无用,自认无趣,护卫东海不需要我,联姻交际不需要我,门面装点也不需要我,这不可怕,可怕的是,我竟还有病。我喜欢男子,作为东海的一员想去祸害三代单传的鹿蜀一族,真是可怕,真是丧尽天良,真是罪不可赦。
是时候,必须离开了。
我找到月老帮我下了情咒,命自己永远都不能爱上折臾。月老做这事前,长叹了一口气后说,“人间也有男子与男子相爱的,你何不问问司命星君的意思?”
我强笑道,“折臾要是未来有了儿子,一定如他一般俊拔出尘,要是生了个女儿,一定倾国倾城,不是吗?”
月老忙不迭实诚地点了点头。
你看,我为何要让他徒增烦恼。若是他嫌恶心,若是他怨恨我……我想都不敢想。
没有和折臾道别,我自行封印了所有的记忆,堕入人间泡在酒坛里三年,三十年,还是三百年我早忘了。人间和天上的计时方式不同,我也是花了很久很久,终才习惯。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被铁链锁住,还被七十二根石柱一左一右一左一右硬生生笔直如钢钉般的摊平着固定在地上。身前巨大的平坑里旺盛的火焰逼出了我一身的汗,我几乎怀疑他们是要把我红烧还是清蒸时,看到黑压压一群人哗啦啦地跪倒,为首者匍匐至我面前后站起,摇着铃铛跳来跳去,嘴里念念有词,数百架土鼓震天动地。
我眯着眼瞅了半晌方才恍然大悟,沙哑着嗓开口道,“得得得,别捣腾了,我庇佑你们。”
自此之后,我便是玉朝国的守护神龙。
作者有话要说: 强撑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