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天良在检票口回头看了一眼女儿,他发现女儿热泪盈眶。那时候,郑天良并不知道,这是他这一生中同女儿的最后一次见面。郑天良临执行死刑前,脑袋里最后定格的画面就是机场父女分别的一幕。
郑天良从深圳招商会回来后发现太阳在天空停留的时间太短,冬天清冷的空气中,阳光本来就软弱无力,刚刚从楼房的后面升起来,还没让人充分感受到阳光的质量,太阳就撤走了,这使忙忙碌碌的郑天良有一种要跟时间和太阳赛跑的紧迫感。招商会在全市引起了强烈的反响,省市电视台报纸连篇累牍地为这次招商活动大造舆论,叶正亭的魄力和能力就这样通过电视报纸在全省全市不胫而走,作为跨世纪的年轻干部,叶正亭的政治形象正在被各种小道消息反复论证和推敲着,而正是通过这次招商活动,郑天良在叶正亭的心目中留下了一个重要的位置,叶正亭在郑天良跟台湾中飞集团签署了协议收购啤酒厂意向书的第二天,看着两眼布满了血丝的郑天良,叶正亭毫不掩饰地说:“老郑,你是一个靠能力靠实力证明自己的干部。”仅这一句,就让郑天良整整回味了一个冬天。
郑天良最后一晚上的谈判成功使河远市深圳招商会协议投资金额达到四点六亿,增加了百分之三十,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实,黄以恒在叶正亭说了那句肯定郑天良的话后接着说了一句:“只要能给老郑权力,他是什么事都能干成的。”郑天良听了这句话,总感到有些味道不对,像肯定,更像是嘲讽。不过,此刻的郑天良,是根本不在意黄以恒说了什么的,他只需要认真研究叶正亭的每一个字的笔划和结构就行了。
全市上下全面落实和贯彻深圳招商会的各项协议内容,一个全面推动和深化河远经济改革的热潮正在轰轰烈烈地进行着,郑天良整天忙着接待和谈判,每天喝酒喝得五脏六腑热血。他感受到了疲倦,但疲倦被一种事业的成功瓦解了,宣中阳在市委强大的政策压力下,再也不敢坚持对工业区严防死守的态度了,他就像一个毫无抵抗力的将领面对着分崩离析的阵地,任其自生自灭。鉴于叶正的亭的政治行情看涨,黄以恒也丧失了跟叶正亭刺刀见红的勇气,所以他在深圳招商会之前就已经放弃了对合安啤酒厂的捍卫,只是郑天良卷土重来的猖狂让他在冬天还没来临的时候就不停地咳嗽了起来,他在一天晚上给宣中阳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里说的是什么,没有人知道,宣中阳的最后一句话让黄以恒一夜无眠:“我想有人已经开始自掘坟墓了。”
在合安县,郑天良提出的各项方案基本上没有通不过的,几乎在常委会上例行公事地通报一下,没人反对,常委们都知道,郑天良的提议就是叶正亭的提议,只是相当多的同志认为郑天良每当在会上提出一项议案的时候,总不忘说:“我已经跟正亭书记交换过意见,正亭书记要求我们态度要坚决,行动要迅速。”大家认为谁都知道你是叶正亭的人,何必要每谈事情非得要把叶正亭挂在嘴上呢,而且不用“汇报”用“交换意见”这一平级之间使用的概念,这是以势压人,也是气焰嚣张,不过大家都认为郑天良确实是一个能干的角色,比起宣中阳来,郑天良是一个能大打出手冲锋陷阵的战士,而宣中阳更像一个温和的摇着扇子的谋士,为人做事都有些偏软。人们隐隐地感到,郑天良正在取代宣中阳成为合安县的政治核心,因为他的动议在会上没人反对,而宣中阳的提议只要郑天良暗示性地不同意,就没法通过。这使得郑天良像正的,宣中阳成了副的。然而,无论是郑天良和宣中阳,他们都对这一事实采取了默认的态度,因为政局变了,其政治结构也得跟着变,这是常识。
工业区在长期争论不休中一直僵持不下,而深圳招商会一结束,一切都既成定局,郑天良发现小平同志讲得是对的,不要争论,争论是没有意义的,一旦生米做成了熟饭,不吃也得吃。原来有些看起来很复杂的事情其实很简单,重要的是要找到简单化的途径。合和酱菜厂回迁在两天内就立项了,郑天良要求规划局第三天就在工业区内啤酒厂东侧划出了一块两万平方米的空地作为新厂址,第四天的时候,赵全福就拿到了县里关于合和回迁的批文,而这些事情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深圳招商会刚刚结束一个星期。赵全福将郑天良请到了红磨坊,见面就握住郑天良的手说:“老板,你这是比深圳速度还要深圳速度,我真是服了你。”
郑天良很平静地说:“这么多年来,一直没帮上你忙,这不是我不尽心,而是有心无力,现在让合和回迁也是难度很大的,我跟正亭书记商量了好几次,他总算给了我支持。”
郑天良接着又说了一句:“你要的‘鳄鱼’皮鞋我已经买回来了,哪天到我家里去拿。”
赵全福说:“老板,我是跟你说着玩的,你还当真了,太谢谢你了。”
“这叫什么话?一双皮鞋也值得谢?”郑天良搭了一句腔就言归正传地说:“老赵呀,合和回迁是从全县经济发展的整体格局考虑的,但外面人多嘴杂,说什么这是有意要将合和安排到啤酒厂旁边来证明当初黄以恒决策的错误,这是挑拔我和黄市长的关系,你要在外面多做一些解释,要将这些不利于领导干部之间团结的话堵死。”
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