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承乾宫里这么乱,董鄂妹妹的……还在里面放着,皇上躺在这里,怕不合适……”皇后低头小声说。
“不,你不明白!……”太后长叹一声,扭过头去用手绢按住突涌出来的泪水。是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儿子。
他一旦苏醒,第一件事便会是要看乌云珠,即使把她移到别一定不会死,病一定能好,对吗?〃皇太后双肩耸动,就是从背后看,也能发现她在哭泣。
“额娘,你怎么了?咱们一起到承乾宫去看乌云珠,让她给你讲几个笑话,你就百愁尽解了!〃皇太后再也忍受不住,离座走开了。里屋传出一片压抑不住的啜泣。原先站在福临榻头的皇后,转过来走到皇太后坐过的地方,一双眼睛红红的,俯身望着福临,用她最温婉的声音,强笑着说:“皇上忘了,这儿就是承乾宫啊……““什么?”福临一下子坐了起来,诧异地说:“你在胡说什么呀,明明是养心殿!“皇后也扭开脸,抽泣着转身走开了。
福临满腹狐疑,先看到自己躺着的长坐榻,又慢慢地环视四周。福临的脑子象巨大的千斤石滚,笨重而吃力地转动着,非常缓慢、迟钝,漠然的目光扫过默默无言地站立各处的妃嫔宫监,她们红肿的眼睛也没引起他的注意。他的眼光落到墙上:宋人的《风雨归舟图》;元代赵孟俯的书法条幅;墙脚下摆满宫中的夏季三清花……茉莉、晚香玉和夜来香,照例在红、黄、蓝三彩瓷盆里栽着,为的是和白花绿叶相调和,这不是她的高雅见解吗?……那是一幅什么横卷?这么熟!啊,明代张灵的《招仙图》!
一道闪电击破了混沌的迷雾,他浑身猛烈地一颤,全想起来了!倏然间,他容颜大改,严峻、庄重、冰冷,惨白的脸上两道黑眉高高飞扬,乌黑的眼睛深处亮起两朵火光。他一下子站起来,不摇晃,不踉跄,不慌不忙,完全不象个病人的样子,迈着坚定而沉重的步子,缓缓走向寝房。
他怎么能够这样镇定?他要干什么?所有的人都惊慌地望着他,害怕地给他让路。八名宫女、太监紧跟在他身后,谁也不敢问他一句话,他脸上的表情实在冷得可怕。
乌云珠容颜如生,只是比生时更安详、更宁静,嘴角似含一丝微笑,仿佛为最终获得了解脱而庆幸。这是一尊白玉雕就的仙女,美得使人落泪,圣洁得使人下跪。福临默默凝视着她,一动不动地站了许久,然后跪下去,从她胸前拿起那双冰凉的小手,贴在自己脸上,洒了几滴热泪。他又把她的手小心地放回原处,微笑地望着她,小声说:“乌云珠,我的乌云珠,等等我吧!〃他静静地从腰间那缀着红蓝宝石、嵌珠镶金的刀鞘内抽出锋利的短刀,对乌云珠的遗体一示意,仿佛让她看看自己殉情的决心,然后掉转刀锋,非常从容镇静地刺向自己的咽喉。
当他拔出短刀时,人们大惊失色,妃嫔中有人尖叫起来,皇太后和皇后都不顾身份地扑了上去。最靠近皇上的太监、宫女,到底身手矫健,也因为福临的动作委实太庄重沉着了,所以拿刀的手一下子就被太监扳住,夺走了短刀。两个力大无比的宫女一左一右地抱住了他,使他动弹不得。
“皇儿,你不能犯糊涂!……”皇太后气喘吁吁地嚷。
“皇上,你可不能啊!……”皇后几乎与太后同时叫喊着。
可是这些话福临都完全没有听到。自杀被拦住了,竟激起了他的暴怒。他一下子便如疯狂了一般,不知从哪里突然来了一股惊人的力气,左一推右一撞,挣开了两个宫女,又飞起一脚踢倒了身边的太监,大喊大叫:“谁敢拦我,我叫他立地就死!我不活了,我就是不想活了!……”他的眼睛象通红的炭团,面孔烧着了似的血红。他甩开众人,略一低头,便猛力撞向墙壁。太监、宫女又一窝蜂地拥上去阻拦,裹着福临一起摔倒在地上。
哭声、喊声、尖叫声,乱得一塌糊涂,几乎要掀了殿顶。
福临又从众人的纠缠中摆脱出来,左顾右盼,分明要进行第三次冲击。庄太后不顾一切地冲到他面前,哭着大叫道:“福临!你就先杀了我吧!〃福临一愣。从他懂事以来,还没有人敢直呼其名。定睛一看,面前是悲痛欲绝的母亲,而母亲又说出了这样的话!福临吃惊了,眼睛里流露出犹豫,犹豫的背后,理智闪出一星光亮。
“你是不是要我再浇你一杯冰水?〃太后又喝了一声。福临打了个冷颤,在母亲面前跪倒了。
皇太后颓然倒在椅子上,胸口大起大伏地喘了几口气,竭力平息了片刻,终于勉强用她平日温和的口吻说下去,不过嗓音还在颤抖:“乌云珠最后还念念不忘地嘱咐,她说:今日儿殁,自是天命,万望皇上自珍自爱,以祖宗大业为重,以社稷万民为重,不必伤悼。她这样识大体顾大局,你竟敢为一己之爱而忘祖业?怎么对得起乌云珠?〃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