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市长又一次来到蒋宅,在做着最后的努力。但这一次他很快就走了,走时虽也豁达,却显得有些匆促。他是和沈秋草两人单独谈了半个小时后走的。
母亲与老市长谈了些什么,蒋白风不知道,过后他也没问,他只是郁闷了两天,很快地就调整了心态。对母亲的爱毕竟高于一切,而顺从与理解,在某种程度上说也就意味着爱。
逃过一劫的阮大可回来了。颇有风度的老市长走了。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平静。然而,生活的底色毕竟浓重了许多。
只是沈秋草近来显得比以往轻松了。
这天,她去阮家帮阮大可修合百日回天丸。这是阮大可为自己配制的药,他跟人比比画画地说,这药治中风百发百中。莫小白见药方上只当归、元胡、桂心平平的三味,就笑。阮大可也不计较,指挥着以莫小白为首,包括沈秋草、丢丢在内的这么一班老小,配料,研末,做丸。沈秋草忽然问道:“怎么不见有醉枣呢?”阮大可听了忙呜噜着说:“放,放。”莫小白便又往里加了一味醉枣。“醉枣……醉枣……”阮大可歪着头似在想什么,一会儿,仿佛想起一个极其遥远的有趣的故事来,便抑制不住地拍掌大笑。沈秋草也笑起来。笑够了,她又拈起一枚黑红的醉枣忘情地看。看过了,她又指着那一瓶瓶盛满琥珀色汁y的乾坤混沌汤,问阮大可:“从今往后还要不要喝那个?”阮大可看着那一溜瓶子,像见了瘟神似的,摆着双手连连说:“不喝了,不喝了。”这一回竟说得字字清晰。
第九章 尾声
情话儿 说了整整一夜
人醒时 它们却睡了
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
只觉得风更轻了 月更淡了
晨曦更红了 世界更温柔了
?摇——《雪世界·三》1999?郾5?郾3
这一年的冬日很暖,看看已进腊月,却还是阳春气象,也落过一场小雪,那雪落在地上即刻便化了,雪后,街巷人家只留一些水痕。那是不能称之为雪的。因而这冬天也就不大像冬天了。人们都期待着;看看年后吧,倘若那时有一场猛烈的雪就好了,虽说那要称为春雪,也毕竟是冬的余绪。街道边向阳一侧的长条石板上,依旧是老家伙们的世界,依旧是家长里短,国事民情,依旧是捉着老大的棋子日日厮杀。来去的时光里,人们的眼睛已望得见新年的影子了。
阮大可天天吃自己配制的百日回天丸,言语不再含混,虽然不能与患病前相比,也基本没有障碍。
这天,他见沈秋草、陈露、丢丢和已经放了假的阮红旗几个人,屋里屋外又说又笑的,就问在忙什么,沈秋草告诉他是忙过年的吃喝,阮大可说:“怎么这么快,又要过年了吗?”大家都看着他笑。阮大可说:“看来是我过昏头了。”就凑近了去看墙上的日历,一看,果然就快过年了,便感叹着,嘴里叨咕些“流年不利”之类的话。
忽然,他想起了一件事。每年这个时候,他必定是要去王绝户那里,看那老兄画的九九消寒图。原来,王绝户年年都要描一幅九九消寒图。每年一进数九,也就是自冬至日始,他要画一株好大的寒梅,在那枝桠间缀上九九八十一片素瓣,每过一日便染红一瓣,到九九末了儿,整株梅花就全是红的了,那时院中桃杏的蕾也恰好开放,屋里屋外便荡漾起春意。王绝户的九九消寒图在小城是很有雅名的。不单这消寒图,王绝户还会唱一首极其古雅的九九消寒歌。那歌子阮大可专教王绝户给细细解过一回。阮大可依稀记得那古歌的歌辞,说的是:“一九至二九,相斗弗出手;三九二十七,篱头吹荜篥;四九三十六,夜眠似露宿;五九四十五,家家堆盐虎;六九五十四,苍蝇垛屋粒黄呔帕十三,布衣两肩摊;八九七十二,猫狗眠y地;九九八十一,犁耙一齐出。”他听王绝户唱过,低沉,迂缓,吟唱时眼神虚空,像在回忆一件极其遥远的往事。当时他就跟王绝户学会了唱这支九九消寒歌。眼下,又该看看那寒梅图,唱唱那古歌了。不知图是否还是那么春意荡漾,歌是否也还能那般古雅低徊,但他心里却实实在在地生出了时光流转、人物全非的感觉。
阮大可跟那几个打过招呼,一路地走过去。到了王绝户家,老头子把那幅九九消寒图从木匣里拿出来给他看,只见一树的梅枝已大半挂红,果然教人看了心热。阮大可忍不住连连赞叹。赞叹之后,两人就一递一句地唱那首九九消寒歌,唱完了便哈哈地笑。
然而,王绝户的九九消寒图终究还是没画完。他的孙子死了。他伤痛不已,自然无心再画那图。阮大可想,此后也许再也看不到王老兄的九九消寒图,再也听不到王老兄的九九消寒歌了,那满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