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八王之乱以后,死的死了,亡的亡了,他一步步从尚书仆s,领吏部,拜尚书令,到司空,司徒,成了“居宰辅之重”的政界一把手,又从都督征讨诸军事,持节,假黄钺,以太尉为太傅军司,成了“众共推为元帅”的军界一把手,这位空手道竟混到亦文亦武,亦政亦军的领袖地步,他自己也觉得有点犯晕,尤其司马越病死以后,他手里的白玉柄麈尾,也耍得不那么利落了。
现在,大玩家攀登到权力的顶峰,得到了一切,但是,他生命也到了终点。因为,他的对手,不是别人,而是在北疆边外崛起的游牧部落首领石勒,这位一直觊觎中原的匈奴后代,乘虚而入,紧追着抛开洛阳南逃的晋军主力不放,而王衍,恰巧是这支部队的总司令。当石勒还是十四岁的部落小卒时,大概在洛阳上东门,摆过地摊,贩过牛羊,那高亢的叫卖之声,曾经吸引了路过那儿的王衍,算是有过一面之交。现在,王衍统率的部队到达河南郫城,却落入石勒大股骑兵的包围之下,不经一战,全军溃败,从前的大老爷,现在的阶下囚,而过去的小盲流,却是能决定他生死的阎罗王。
“宁馨儿”的下场(4)
这一次见面,有点滑稽,如同苏联电影《列宁在十月》,那位红军战士,进了冬宫,看见骑着高头大马的沙皇将军,来不及举手敬礼一样,石勒认出俘虏队里的王衍,想起当年上东门摆摊的经历,不觉自惭形秽,竟连忙趋前致意,“勒呼王公,与之相见。”“勒甚悦之,与语移日。”
王衍终究是徒有外表,而绝无人格力量的文人,为了苟且求生,一方面推卸自己的责任,说自己不过是个大玩家,不问政治;一方面无耻地向那个胡服左衽,说不定脑袋上留一撮毛的胡人首领献媚,要他称尊号,做皇帝,跟他做起政治交易。
石勒对这个handse的男人,一是折服他的口齿,二是欣赏他的仪态,三是他内心深处对于中原文化的景慕,才有这次坐下来交谈的可能。想不到此公如此表里不一,整个一个j佞之徒,听到这里,不由得勃然大怒,“君名盖四海,身居重任,少壮登朝,至于白首,何得言不豫世事邪?破坏天下,正是君罪。”(以下均见《晋书》)
的确,有那么一刹那间,石勒犹豫过,对这位中朝衣冠的代表人物,怎么处置,动摇过,曾问过手下人:“当可活否?”然而,当他听到这位知识分子的话语,心灵之中,竟是如此漆黑一团,竟是如此卑鄙龌龊时,他觉得面前这个中原文人,尽管非常handse,活在世界上也是十分多余的了。
于是,呼左右挟出,关在一间土屋里。不是将他杀死,而是半夜里派士兵将四堵墙推倒,将他压死在里面,给这位宁馨儿保留一具完整的尸体。
这条来自北方的狼,想不到倒是一个艺术上的完美主义者。
宁馨儿的故事告诉我们,一个人,名和实,表和里,外面看得见的东西,和内里看不见的东西,夸张虚浮哄抬起来的声名,和实实在在的学问才华,并不总是那么一致的。有这点清醒认识,无论看人,还是待己,能够一分为二,能够实事求是,也许不无裨益。
博士买驴(1)
“邺下谚云:‘博士买驴,书卷三纸,未有驴字。’”这句话出自《颜氏家训》。如果这位南北朝时代的博士官,有兴趣写的话,一定会得到现代派和新锐的评价。买一头驴,立字契,洋洋洒洒,写了三大篇纸,硬是没有接触到这篇字契的主题——那头正在牲口市里尥蹶子嗷嗷叫的毛驴。这等功夫,恐怕不能不令时下的先锋作家望洋兴叹、自愧弗如的。
提起颜之推的这部《家训》和朱柏庐“黎明即起,打扫庭院”的《治家格言》,应该说是同一范畴的家庭教育读物。中国人一向重视家庭,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实践上,都认为这是一个应该维系紧密的集体。反之,则视为不正常。西方社会不这样看,儿女长大成人,劳燕分飞,各奔东西。你不养我,我也不养你,属于天经地义。所以,我们常常在报纸上看到美国的老头、老太太,孤独凄凉地死在自己的公寓里,很长时间不会被人发现,直到尸臭从门缝传出来,邻居才会去报警。张爱玲最后就是这样结果的,如果她的晚年是在国内度过的,这种悲剧大概就不会发生了。
在儒家哲学体系里,家和国是等同物,不过大小之分罢了。无国则无家,这才有“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豪情壮志;有家才有国,“齐家治国平天下”,便是旧时的中国男人,从小读《四书》时,就要立下的抱负。若是父母死在阁楼上,楼下还在打麻将,这种人连个家都齐不了,焉谈治国?所以,古人视家庭为国家的细胞,国有国规,家有家训,因此,古籍中就有了“家训”这一类书。
这部《颜氏家训》与朱柏庐的《治家格言》稍有不同之处,在于它的文化品味超越了实用意义。本来作为维系家族传统精神,对家庭成员进行自我约束用的规劝文本,由于触及到南北朝政治、文化、社会、风俗等诸多状况,因而具有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