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夜里,她撑坐起身子,拭去泪痕,却发现房间一角里坐着一条人影。她一愣,低声问:“穆川?”
“是我……”那声音顿了顿,才道,“我只是担心嫂嫂,睡不着,坐在这里远远看着。”他又说,“你睡吧。我不会骚扰你。”
陆离默然。
她知道他不再像过往一样会纠缠不清。此刻当上西京门统主的穆川,诸事缠身,也逐渐变得像穆懿般果断寡言,他的手指间,也常常夹上一支香烟,往往无声地坐在那儿,像在想什么事情,一坐就是半天。
他渐渐变得那样像穆懿,连他身体的薄荷烟味道,也跟穆懿无异。
陆离睡不着,抱着膝盖坐着,看了一眼躺在身旁的婴儿床,两个孩子都睡得正沉,浑然不知道母亲在过去的日子里,曾经经历过的风雨。对他们而言,现在是人生最幸福的时刻了吧。
她回过头,把头发往后拢了拢,忽然觉得房中寂静得有点让人不安。她把下巴抵在膝盖上,想要打破这尴尬,便轻声问:“我刚才一定是又做噩梦了吧。”她微笑,“希望没吓到孩子。”
穆川在黑暗中,低声地:“是的,嫂嫂又做噩梦了。你在梦里说:穆懿,如果你再不醒来的话,我就要变老了。”
话音刚落,他们二人都不说话了。空气再度仿佛凝结了一般。
于是穆川笑笑,站起身来,走向婴儿床那边。他走到小床边,嘴上边说着:“嫂嫂不用担心他们……”,便伸手去抱起其中一个。陆离在黑暗中看着他的动作,竟心头突突直跳,身子下意识地往前倾过,提防穆川对孩子不利。
穆川却没察觉她的惶恐,只把孩子团团抱起,那动作竟无限怜惜,仿佛他才是孩子的父亲。他低头看向怀中的婴孩,微笑道:“这是弟弟穆雍呢。”他能够在暗夜中,极快地辨认出婴儿是姐姐还是弟弟,未免让陆离有点意外。
穆懿曾经交代,孩子要由穆川取名。
生下孩子的陆离,醒来后睁眼见到的,是在她床头,带着微笑手抱两个婴孩的穆川。当时,他告诉自己,他已经为孩子取好名字了。
哥哥叫做穆雍,妹妹叫做穆珂。
雍珂大厦。那样普通的一个名字。
是陆离从小便跟家人一起住的地方,是她长大的地方。
也是她在那样一个逢魔时刻,跟穆家兄弟初遇之地。
也是从那一夜起,她知道,穆川是不可能加害于她跟穆懿的孩子的。他曾经因为无法忍受她有了自己哥哥的孩子,而做手脚使得她堕胎。但此时的他,早已不
是当年的穆川了。
他是西京门的统主,他是失去了哥哥的弟弟,他是无法孕育后代的男子,他是对自己恭敬地喊着嫂嫂的男人。
陆离不知道他内心怎样想的,也许过去他对自己那些疯狂的感情,不过是年少轻狂时的一场风花雪月吧。他平伏了暴戾骄纵的内心,成为今时今日沉稳的统主。
在这世上,跟他有着血缘关系的人,除了尚在沉睡的穆懿之外,就只有这两条小生命了。
无论他内心怎样想也好,陆离只知道,在他心目中,跟她同样地爱着那两个孩子。以一个父亲的方式。
、辻友绘之函(下)
她心下有点感叹,觉得内心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只得重新展开辻友绘的信,但那信却只剩最后一句了:
在我们的孩子长大之前,我们所能做的,也只是守护着他们成长,如此而已。
即使那些刀光剑影,腥风血雨,跟我们无关,但难过的,总是我们这些女人。”
她的落款,并没跟随丈夫的姓氏,仍是辻友绘。
陆离却很是明白这个未曾谋面、只听闻其事的女人的心思。
辻友绘并非只是没有改掉自己的名字。
在她的心里,她已经嫁给了辻影久。永永远远,她都只跟从自己夫君的姓氏。
陆离叠起信纸,心里像晃动着乱纷纷的影像,父亲、妹妹、清原藤、殷樱、母亲、颂眉、尹迟、辻影久等人的脸孔,都擦过心尖。最后耳边却是穆懿沉着的声音:“复仇也好,什么也好,都只能靠你自己的双手了。”
陆离低低地俯在椅子的把手上,声音强忍悲伤:“穆懿……我所怀念的,是你的手啊……”
这些天过去了,她已经不再像当时那样颓靡不振,因为成为了母亲,她有了坚强的理由。
但身体却是很容易疲累。
她擦干了泪,躺在长椅上,脑中纷乱地回想着穆懿的音容语调,许久许久,才再度浅浅睡去。轻风拂过,把她膝盖上的信纸吹落在地。
“他们醒来了,正哭闹着呢。”门外传来穆川的声音。他轻轻笑着,走进来却见到陆离睡着了,于是放轻了脚步。
他拾起那张信纸,把它叠好,信手压在她身旁桌面的杯子下。他习惯性地从身上掏出烟,又怕烟味呛醒了她,便把烟放回。
抬起眼,只见陆离的脸色有点苍白,但气色算是不错。她的头发披散在耳侧,随意散落肩头上,宛如最安详的女学生。已经生下孩子的她,这年却仍未满十九岁。他忽然想起初见她那年,那个怯生生的她。
穆川站在那里,就这样看着她。身上的手机震动不已,该是部下催促他要去开会了。他却不舍离开,仍自站在那里。
他嘴角动了动,慢慢俯□子,在她的唇上轻轻一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