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哭了一回,方将头又抬起来道:「也没什么委屈,只是我平日在咱家里
总是觉得若我是个男子,出去闯荡定能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如今出了门方知
道,那只不过是我一厢情愿,将这世道看得太浅薄罢了。」
凤姐端起茶来递给探春,探春摇了摇头,又说道:「咱府上出事之时我正在
南安府上住着,后来外头风声越来越不好,珍大哥一家子都被发配了,死的死亡
的亡,南安太妃因怜惜我,好歹也要保住我,给咱们府上留个根。可又不敢留我
在京都。因南安王在世时曾常年在南疆镇守,与边疆藩王历来交好,虽后来南安
王病故,那些藩王与王府也常有书信来往。有个藩王曾提及要和南安府和亲,南
安太妃便想着趁这关头将我当做她的孙女,送去南疆去和亲便定能保我平安。」
「我当时心中再没了意,又没个人能商量。因咱家里女眷都禁在府里,爷
们都在狱神庙不准探视,我便糊里糊涂的答应了。南安太妃便派人送我南去。可
这一路上我越想越觉得心中憋屈,我这一去,固能留的性命,可我却再不信元妃
娘娘能做出那种弑君的事来,更不信是咱们家里有人教唆。咱家只是遭了不白之
冤,总会有昭雪的一日。若咱们府上日后得了清白,我却早已嫁给了一个从未曾
谋面的蛮子,再也不能见二哥哥和老爷太太了,如此岂不要抱憾终身?又想着我
早就想出来闯荡一番,何不趁着这个机会一试身手?反正南疆藩王又不认得我,
因而半路上便趁着晚上住店,让待书换上了我的衣服,假冒我去南疆和亲了,自
己却悄悄在这处留了下来。」
听到这里,宝玉凤姐不禁都为之莞尔,凤姐道:「好个三丫头,只怕也只有
你能干出这种事来了。」
探春却叹了口气道:「我本想着凭我的才学,如今又没人束缚了,定能做出
一番事业来,因第二日便将头面上的首饰都拿去典当,这些首饰有的是我从家里
带出来的,更有太妃临行送的,哪一件不值几两银子?可到了当口,他们却说
这个是假的,那个有残次,居然只当给我二两银子。这镇上只有一家当铺,我
身上又再没有一两银钱,虽知道是吃亏,也只得当给了他们,只想着日后再慢慢
赎回来也就罢了。如此得了银子,便想着在街上个铺面,进些货物再招揽几个
伙计便可有个安身之地一展身手,可巧有个外乡的绸布商年事已高,说要兑了铺
子返乡养老,我看铺面尚好,价格也还公道,便将铺子盘了下来。可没想不过几
日,便被人告了,说我强占别家铺子,我心道我有文书契约,哪里是强占?便同
那人上了公堂,哪知那些人早就同官府串通一气,硬说我这文书系伪造的,将我
赶了出去……」
说到此处,不禁又哭了起来。宝玉安抚道:「傻妹妹,外头这些奸诈小人的
市井勾当,你在府里又怎么能听说过呢?」一面替探春擦眼泪。
探春哭着点头道:「这世道,果然处处都是小人,是我先前想得太简单了些
。」
凤姐也问道:「后来又如何?」
探春道:「后来我便流落街头,身上没有银子,更没有了值钱之物,我只想
着自己就要这么稀里糊涂的饿死在街头了,如此饿了一日,有个卖唱的老头见我
可怜,给了我一口饭吃,问我何故流落至此,我没敢说咱们家里的事,只编排说
家里要逼婚,我才逃了出来。那老者见我可怜,就说若不嫌弃便同他一起卖唱,
好歹也能混口饭吃。我走投无路,又见他貌似老实本分,便答应了。」
宝玉道:「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
探春听了冷笑道:「哼,果然是有好人的。那老者第二日便带我去各处酒楼
卖唱,头两日倒也相安无事。这一日,他便带我去了品翠楼,我见里头乌烟瘴气
,本不想去,可想着要讨生活,况且我早说过是卖艺不卖身的,别人还敢用强不
成,便去了。进去便有人让我独自去楼上唱曲,待到唱完了想找那老者,没想到
早没了踪影。那品翠楼的老鸨说那老者将我五十两银子卖给了她,我哪里肯依,
与她理论,她拿出字据来说白纸黑字,那老者得了银子早走了,不容分说便使人
将我关了起来。我只想着如今沦落到这种所在,不如一死了之,可那老鸨她……
她说若我想死便……便扒光我将我丢在街上……」说着又哭得说不出话来。
宝玉听了几乎气得胸都要炸了,见探春哭得这般,又是一阵安抚。探春方又
道:「我……我怕他们果然做得出来,只好假意答应,后来才听说要推我做什么
花魁,好在这些天到也没让我去……去接客……我只想着,等到了那日,我便拼
死同那想玷污了我的臭男人拼个鱼死破也就够了,没想到二哥哥就将我给救下
了。」
宝玉这才明白,原来探春衣袖中藏着的剪刀竟是如此来的,不禁叹道好险,
倘或我不曾遇到,或是去晚了稍许,只怕三妹妹此时早已香消玉损了。又见探春
那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哪里还有平日在家里